这下轮到高岳微微吃惊。
金銮殿东堂中,高岳立在门内三尺处,皇帝坐在对面的绳床上,灵虚则走来,站在床侧,逼视着高岳。
更远锦帐处,义阳苦笑着望过来,怀里揽着一脸茫然的王承岳。
高岳看到灵虚,心中真的有些发怵和愧疚,便别下脸来,不再作声。
灵虚的眼神中分明在说:“你们这世间的男子都一副模样,满心想的都是什么军国大事,动辄牺牲的,则是我们女人的青春命运。”
“陛下,不想二位主来省亲,是臣岳唐突,请告罪而退。”高岳这时不想和皇帝家事有关联,便捧起笏板要走。
“高郎,朕确实发过密诏给赵左丞,不过是叫他按照高郎的想法去办,可孰料回鹘有此巨变,实出乎朕的预测了。”皇帝头脑冷静下来,便解释说。
“臣岳担心的不是征讨回鹘的事,担心的也不是德阳公主回不回国的事,臣岳担心的是,陛下如何善后的事。”高岳在心中叹口气,回了身,再度捧起笏板,对皇帝说到。
皇帝默然,不知如何答复,只能低声说,关东中原事,高郎不要懈怠,为朕勉力为之,其他方面朕自有处分。
正午时分,政事堂会食时,高岳明显心情郁郁不乐,将食箸搁下时,他脱口而出,“新年后,我便想辞侍郎平章事,希望能出镇淮南,或鄂岳。”
这下贾耽、杜黄裳和陆贽更加吃惊。
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场,高岳便坦白道:“赵憬此举,必是先前陛下与他有所承诺,他此次着急,擅兴军马,进讨回鹘,多半是奔着白麻宣下来的。”接着高岳用手拍拍榻边,叹息道,“我本不是个恋栈的人,只是怕赵憬若来,各位执政间多会有冲突我好容易才把政事堂、金銮殿的各色关系给捋顺,贻误国家大事,不如先出镇,腾出个位置来。况且淮南而今节度使一直空缺,我去镇守,做些实际的东西,对未来应付淄青、淮西都有好处。”
陆贽这时表示不满:“逸崧你如此,朝野当然会赞许你的懿范,然则你想过没有,你要出镇,让出的不是门下侍郎,也不是尚书省仆射,而是中书侍郎,那么由谁来坐这面榻,岂不是会起更大的争端?”
“那只能看圣主的心思。”高岳此言,让陆贽也语塞。
但陆贽见高岳有些心神不宁,也不方便再继续询问下去。
会食完毕,高岳在大明宫门前牵着马,便要归宅。
东苑林野处,灵虚公主让家丞程衍看住檐子,自己则走过来,迎住高岳。
“陛下的软肋,是德阳公主,我能体会。如果赵憬迎得德阳归来,陛下就没办法问罪,反倒要给赵憬擢升的待遇。与其让陛下难为,不如我......”夕阳下,光秃秃的树干拖着长长的影子,龙首渠的堤坝上,高岳立在那里,对公主说到。
“你是当中书侍郎觉得不快意了。”灵虚打断高岳。
“也许吧。”高岳觉得,他若干涉皇帝家事肯定是不对的,但问题是皇帝家事和国事混在一起,他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厘清。
“想出镇何处?”
“淮南。”高岳说,因此镇马上必为紧要处。
“你能去淮南,那自然最好,不过你想过没有,爷会恼恨你弃他而去,岂一定会遂你的心思?也许根本不可你的辞状,甚至指不定你真的要触犯天颜,被贬谪去闲散偏远的州郡为使君。”
可接下来,让灵虚惊愕得很,高岳直接对她作揖,“那便请公主施以援手。”
这人,简直无耻得明明白白。
“哼,你妻妹被你弃在了兴元,现在你又要往东行,去扬州都督府......”灵虚言语里,说不尽的怨恨在内。
可转瞬间,她的肩,就被高岳的手,自后面摁住了。
当一声叹息从高岳口中传来,她的心又动摇不宁。
她最终还是逃不出这业障......
新年开春时节,唐军北边各军传来了大捷的消息:
当徐抱晖、韩谭、张光晟和康日知的各路人马会齐后,并声称要为泮官特勤复仇时,杀害兄长的毗伽便败局已定,他原本计划是仿效父亲武义可汗曾做的,先斩后奏,让唐家承认既成事实,封自己为可汗。
但谁曾想到,半路杀出个赵憬。
回鹘国人,见唐家发兵为多逻斯报仇,便认清顺逆大势,绝大部分都不承认毗伽的身份。
无奈的毗伽从王庭,仓惶动员数千骑兵,前来应战。
结果被前锋张光晟打得大败:回鹘人一听到张光晟的名字,全都吓得腿肚子打转,哪里还有对抗的勇气?
毗伽在逃跑时,被唐军骑兵追及,枭下首级。
接着沿路无数回鹘人来投,唐军阵容愈发强大,随即长驱直入,打到了王庭。
杀害丈夫的叶公主,走投无路,将自己与多逻斯所生的幼儿送出王庭城,自己则登上高楼,放了把火,自焚而死。
赵憬一下子成为了回鹘的“太上可汗”,他领着唐军一路往北,直杀到了富贵城,而后召集回鹘的大相、梅录们,把多逻斯和叶公主的幼儿推上了可汗的宝座,代表唐家,册封其为奉诚可汗。
旧年而去,赵憬才引各路唐军,从回鹘牙帐处归来,随即至天德军城,护送德阳公主和药罗葛灵,向长安城出发。
赵憬是踌躇满志,让康日知的掌书记写好露布,送往大明宫告捷请功。
按理说,露布应当高岳在含元殿大朝会中,当百官的面朗读。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