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掠过,屋宇楼台四面的树枝顿时发出潮水般的声响,高岳惊愕的眼睛盯住陆贽,他看出陆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个念头他虽也想过,可却没敢施行。
按理说,中书门下省先以招讨行营幕府的名目,部分前往东都洛阳,既可便利指挥对关东叛镇的战争,也方便调运江淮东南的漕运,这是对的,况且而今西蕃势力已败退回高原,关中的地位也不如先前那样紧迫重要——然后再慢慢把所有政务机构迁往洛阳,并恢复皇帝的宫苑,让皇帝在长安和洛阳间来回迁徙好了,实际就是真正分割掉政统和道统——以后皇帝便主持私家宗庙祭祀,及部分国家礼制就好,皇帝敕格的力量要被削弱,而宰相的堂牒和制定的刑律,才是国家应该遵循的法令。
但若是把政治中心迁往洛阳,必然会招致关中大贵族大官僚及宦官集团的反对,不过高岳还不怕应付不了这些人,高岳怕的是:韦皋的态度。
聪明如韦皋者,不会不懂,剑南和关中是联结为一体的,剑南便是关中的大后方,所以自唐以来,皇帝一旦有难,大概率是要逃去蜀地的。反过来说,一旦洛阳成为新政核心,关中便会失落,剑南地位也会随之失落,所以此事韦皋可能不答应。
然而韦皋若是答应,高岳则更加担忧:
“敬舆,要是你我此后皆在洛阳处断政务,城武雄踞蜀地三川,相距过于遥远,一旦三川自立的力量形成......”高岳的意思,是对事不对人,就算韦皋没有这样的想法,但形势摆在那里,不会屈从我们的主观意愿的。
“逸崧你的担心我岂能不知,不过你我和城武乃最好的朋友,将来解决的办法无非有二,一是让城武入中枢执政,由你和我去剑南知省事;二是借此对蜀地进行行中书省制的改造,削除其割据的可能性。”
对陆贽的话语,高岳依旧没有做出正面的答复。
唉,陆贽先前说自己和皇帝间已摒绝私情,可转瞬又谈起和韦皋间的友谊,实在是自相矛盾,可这世间的事情,莫不是如此啊!
最终高岳只是和陆贽说:“兹事体大,不可急躁,可缓缓行之。”
对此陆贽也表示赞同,他犹豫了下,就对高岳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分割好道统和政统,将来无论在长安还是洛阳,做不好此事,遗患无穷。”
随后,陆贽便告辞了。
几乎同时,咸林馆内韦皋的屋宇中,韦皋脸色有些发白,这对于这位在战阵里从未惧怕过的男子而言,还是首次。
缘由是他对面的书案上,摆着一颗剖开的蜡丸,和一张展开的帛书。
虽然先前他就得到过这方面的讯息,但暂时没想到,实践起来会如此激进,会如此迅速。
韦皋修长的手指,捏起了蜡丸,不由得游戏颤抖,然后又将其搁下,简直是无法定夺。
这时剑南左行军司马崔佐时,对韦皋说:“韦令,消息应该是千真万确的,请尽快裁决!”
“要我裁决不难,可我现在只得到一位挚友的许诺,另外一位,却......”韦皋犹豫起来。
于是崔佐时便取出另外份帛书,交到韦皋手中,“请韦令放心,在京师内的刘太初已然全都安排好,只需韦令万钧一言,天下何人敢有顺逆之举?”
“我从蜀都万里桥启程时,张芬问过我,此行可否带来天下太平,我告诉他可以的,这也是我对整个剑南父老子弟的承诺,诺不可反也!”
最终,韦皋下定了决心。
咸林馆的中殿里,皇帝在衮服冠冕中缩成一团,他觉得四壁的窗牖和帷幔都没有用,寒冷的风不断钻隙而至,眼前的烛火则在挣扎着,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登封时和高岳一番对话后,皇帝的心灵暂时安定下来,可转瞬他又有了新的担忧,让他惊惧不安。
椑车,是告诉朕,存不忘亡的道理。
那么,封禅会不会有去无返呢?
“高郎,高郎呢!”忽然,皇帝喊起来,带着乞求的语气。
他急忙找来近身的中官,要他去咸林馆的屋宇里找高岳,哪怕高岳就寝,也要他来。
皇帝请求,高岳佩剑,在今晚守在朕中殿外的馆舍中。
等到高岳携云浮剑,在提着灯笼的中官指引下,从侧边登入中殿的轩廊处时,犹自能听到皇帝在帷幔内的询问声不断,“高郎,高郎来了没有?”
“陛下,臣岳在此。”高岳立在轩廊处,对内里大声说到。
中殿帷幔里,在火光里看到高岳的身影后,皇帝原本焦躁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持续了不少时间后,皇帝才悠悠开口说:“车驾回京后,所有事也都仰仗高郎了......”
“请陛下安心......”
可还没等高岳说完,皇帝就打断了他,“高郎可否将淮海行中书省托付给参知政事,或者,或者高郎情愿许可的话,则杜黄裳前去替手,高郎或可重归京师,为朕守中书侍郎平章事?”
高岳刚准备开口规劝时,却感受到皇帝最后的语气都带着种浓浓的哀愿。
现在皇帝已经没有什么可凭仗的力量了,财权没了,近臣也完了,禁军也无法控制,和多位宰相也闹翻了,他现在的希望,就是能和高岳重归于好,靠高岳维系自己。
所以他才希望高岳能留在京师中枢,伴在自己的身边。
看高岳不回答,皇帝索性哭起来,公然说:“朕的家人,在将来全都要托付给高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