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却千家作一池,
不栽桃李种蔷薇。
蔷薇花落秋风起,
荆棘满庭君始知。
————贾岛《题兴化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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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数日,李豫的七月停丧之期满,李适下令将父亲的灵柩送入元陵安葬。
阴风烈烈,天色昏濛,灵柩所停放的寝殿之间,前来送葬的皇室成员们号哭震天,许多李豫之世始终未能出嫁的郡主、县主们,青丝已杂白雪,哭得尤其伤心,不知道是为大行皇帝而哭,还是终于得到了次尽情宣泄心中怨情的机会。
“大行皇帝,天年不永,弃国倾背,不堪号绝,呜呼哀哉!”
整个大殿间都是如此的号哭声,而韩王却满副想哭又不敢哭的神态,他心头的淤塞和负担太重啦!只能惊恐地低声抽噎不已,连头都不敢抬。
唐安也红着眼睛,跪坐在送葬的序列当中,不久她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下,谭知重等五名高品宦官,用左手举着祖父生前所穿的衮冕,口里长号着“大行皇帝”,从宫殿东面的屋翼攀爬到屋脊,北面西上,衮冕在风中鼓鼓有声,接着五名宦官对着沉沉的西面苍天高呼着:
“大行皇帝来复魄也!大行皇帝来复魄也!大行皇帝来复魄也!”
整个大明宫都回荡着这悲怆的声音。
如此连呼三声,皇帝李适一听这话,感情再也抑制不住,泪如泉涌,伏身哭泣不已。
接着唐安见到,祖父的衮冕如只张开翅膀的大鸟,自宫殿屋顶被抛下,担任礼仪使的颜真卿手捧箧函,将其接住,而后起身,郑重地将衮冕展开,铺在李豫的灵柩之上,至此代表李豫已成功“复魄”,他的魂魄已重新被招来,可以安心入元陵,继续享受如生前般的荣华快乐去了。
接着便是柩车发引,无数白色的旌铭竖起,在山陵使崔宁、礼仪使颜真卿的指引下,浩浩荡荡向富平元陵进发。
“祖父......”唐安这时不知道受到什么情感的感染,望着开始行走的柩车,热乎乎的眼泪顿时冒出来,不由得用手捂住了嘴巴,悲哀不已,“自此天人永隔了,这人世间最苦的莫过于死、离二字,而今俱全。”
升平坊的庭院里,高岳摆下祭奠的酒席,让云韶陪在自己身旁,“大行皇帝......不管如何,我高三感激您生前对我的青眼和拔擢,如今你已入葬元陵,如果泉下有知,好好的安魂养神吧......永别了。”
这时云韶仰面望去,乌云密布的天际,浸染着一丝血色的光芒。
又过了数日,江西观察使杜亚入京,据说他在出发前,就得意洋洋地对周边人说,此次入京御史大夫兼平章事的位子非我莫属,沿途许多官员都攀结不已,行囊里装的全是各路人马的请托,沉甸甸的——结果才到蓝田驿,杨炎指使下的御史就进献了署名弹状到李适的手中,里面将杜亚沿路种种越局行为详细记录下来。
“又一个乔琳!”李适大怒不已,对杜亚观感变得甚恶,但他没有声张,而是宣布今日在紫宸便殿上举办执事会议,故意不提杜亚,让执事们商讨御史大夫的人选。
殿上,李适要求各位推举自己心目中御史大夫的人选。
崔佑甫身体很差,高岳之前从神策军营里请来蔡佛奴的妻子宋住住,帮崔中郎施针,情况才略有好转,可崔佑甫见住住不过是个年轻妇人,心中又不太想照着她的方式来治疗,恐惹人耻笑,于是这病情就在半好半坏间拖着。这次入殿,是皇帝派人将他抬来的。
皇帝先问的是崔佑甫的意见。
可崔佑甫说,自从病重来,我多不视事,恐有不确,请杨门郎先说好了。
杨炎则暗中望望刘晏,他已知晓,刘晏是绝对会推选杜亚的,对杜亚的弹劾应已送到皇帝手中,那不妨我先说好了。
杨炎朗声推选的人,是河南尹赵惠伯。
听到这个人选,李适心中对杨炎的观感也略有不悦——如果说之前杨炎的话,让他心中埋下根针对刘晏的楔子,而卢杞的那番话,又让他心中埋下根对杨炎的楔子:
“赵惠伯......朕知道你和赵惠伯私人关系密切,如今韩滉、韩洄、杜佑还不够,还要让赵惠伯来当御史大夫,是想把南衙变成你的私田吗?”
可李适表面还是笑嘻嘻的,说赵惠伯的贤名朕也知晓,容朕考虑考虑。
这让杨炎很得意。
而后他又问颜真卿,颜真卿推举的人,是杭州刺史李泌。
可皇帝当场就不太认可,他说李少源崇信道教,在御史台不太合适。
下面便是刘晏了。
杨炎心想:“只要刘晏开口推选杜亚,那这步棋他就走向死地,然后赵惠伯应该能顺利入宪司为大夫,刘晏便在我股掌间了。”
结果刘晏不疾不徐,对皇帝作揖,而后清清楚楚地说出了他推选的人来:“陛下,前西川节度使、山陵使崔宁可为御史大夫。”
刘晏的话一出,整个便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就连皇帝李适都有些惊讶,因为杨炎所鼓动的御史送来的对杜亚之弹劾状里,影影绰绰地提及:杜亚入京,对御史大夫志在必得,背后就是刘晏所指示的。
所以李适卯足劲,准备在刘晏喊出“杜亚”名字后,好好地“掀桌子”,可谁曾想刘晏居然推举的人是崔宁!顿时有一拳打过去,却完全落空的感觉。
连杨炎也是措手不及,原本准备好的言论顿时被打乱,开始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