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果然是老的辣,段秀实一张口,就问霍忠唐说:“陛下可知凤翔尹张中郎遇难了。”
霍忠唐吃了惊,连说不知。
段秀实面色凝重,便说那就是了,如今李楚琳凶焰正盛,韦皋据守的汧阳城十分危险,假若让李楚琳得逞,那么凤翔、陇州便会全部附逆,那样陛下所居的奉天城四面皆敌,可就危险了。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先平泾原,再取凤翔,以岐阳为陛下复兴之地,孰先孰后,还望深思。
霍忠唐满脸我能理解可我不好向陛下交待的表情。
这时轮到高岳拍板,说不妨我们折中:
我让侯兰先领两千士卒,护送百里城内五千石粮食,自好畤入奉天城,先壮陛下声势,个中情由我会书写份表笺向圣主解释的。
霍忠唐毕竟和高岳熟稔,一番思索后,就说可以,我也回去替三兄你盘桓几句。
临行前,高岳牵住霍的手,一面嘘寒问暖,问对方家小在奉天城生活可有所匮乏,一面又低声打探:陛下这数日,在城中和翰林学士都在商议什么?
霍忠唐表情谨慎,看看无人后,就对高岳说:“姜公辅、陆九等翰林学士,希望让圣主下罪己诏......”
“哦?”高岳有些讶异,“如此是为何啊?”
因为罪己诏对于位封建皇帝来说,是极其丢面子的,所以当年汉武雄才大略,能在晚年下罪己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而对于李适而言,他的罪己诏和汉武又不相同。
汉武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些事。
李适是一世聪明,直接把天下玩崩了。
故而陆贽极力建议皇帝下罪己诏,既是给天下军民个解释,也可以安抚河朔三镇和淄青平卢。陆贽对皇帝说,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四面树敌,现在心腹大患是李怀光、李希烈和朱泚,而魏博镇、淄青镇乃自守之贼,只要陛下一纸诏书赦免他们,让他们安定下来不再闹事,便可恢复漕运,这样朝廷就可专力先平定二李一朱。
“可圣主怎能受得了?”高岳叹口气,对霍说到。
他太清楚李适的性格,这操作就等于是李适先对田悦、朱滔、王武俊和李纳先说:“对不起,朕错了。”
然后这四位说:“知道错就好!”
皇帝再说:“那朕赦免你们,你们也原谅朕好不好。”
“可以,以后互相比比心。”
那李适先前的削藩,不就等于全盘被否定了吗?
这对李适来说,可是莫大的耻辱。
霍忠唐摇摇头,对高岳说圣主也是无可奈何,现在局势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意气用事就能解决的。
接着霍又告诉高岳:翰林学士们正准备劝说圣主,向西蕃借兵。
“什么!”这个请求让高岳勃然大怒。
这算是触碰到高岳的底线,“有泾原、凤翔和朔方三镇兵马,更有蜀地、山南兵作为后援,为什么要对西蕃借兵!”
得到的回答说,翰林学士们认为西蕃兵精良,而用官军的负担太重。
这话让高岳语塞,恼怒后的他将头脑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这群翰林学士说得居然有七分道理。
我唐现在用本国兵都用不起了,口粮、衣赐、出界粮、资装费,到处都要烧钱,可最后士兵抱怨朝廷对他们凉薄,而朝廷则愁苦军费自何而来,增兵是不可能增的,销兵又销不掉,再加上地方和中央交相争利,最终互相不信任,导致种种恶果产生。
那还不如用外国的兵!
高岳打听到,条件自然是唐和西蕃划界,李适准备把河陇、西域扔给西蕃。
“不可以......”高岳心中没有忘记汾阳王在临死前的那番话。
葱岭直到太白山这七千五百里长的锦绣江山,每一寸绿洲,每一寸山岳,每一寸驿道,每一寸河川,甚至每一寸砂碛,都是我们先祖浸染着光荣和骨血的功业,怎可如此白白断送掉?
可他铁青着脸,没有对霍忠唐多说半个字,而是默默地压在心底,“不管如何,元载、杨炎和郭子仪的遗憾,我会接过来,用实际的作为将它们统统消弭。”
送走霍忠唐后,段秀实和高岳急忙拔营北进,向泾州城(安定)进军。
事实证明,如果能排除掉皇帝微操的负面干扰,高岳的方策是毫无问题的,镇抚军挟段秀实的威信和良原大捷的有利态势,一路畅通无阻。
最早归顺的是连云堡,里面戍将张羽飞、刘国光二话不说,便带着数百精兵来迎,段秀实便任命两位年轻军将为向导,直向泾州城而来。
根本没有攻城战斗,泾州城就开城了。
先前一日,镇抚军兵临城下时,朱泚安插在此的旧将仇敬忠,纠集数百范阳兵,准备趁夜夺取牙城的甲仗楼起事。
可早已得到高岳密令指示的中候官史富,带领数十吏兵,拼死保护住了甲仗楼——仇敬忠等人是弓无弦,人无甲,手无刀剑,搏战没一会儿——都将刘海宾、押衙兵马使马頔急速领兵来镇压,仇敬忠走投无路,夺北门出奔,遭到马頔的拦截,被射中两箭,连人带马翻入城壕当中,被捞出来后枭首。
刘海宾、马頔对叛乱的范阳兵,就不如高岳那样客气,直接斩杀其中的一半,直到其余一半脑袋都叩出血来为止。
接着刘海宾、马頔,及城中七千行营兵打开城门,欢迎老上司段秀实的进入。
泾州至此全境平复,段秀实重新坐于安定城的军府正衙当中,行营诸位军将都罗拜在他面前,口呼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