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到四川来,提到生活这两个字,你要注意,也许这人是专门说的一件事:饮食。
本章题目所示,这个“下”不是上下之下,不是方位词。应该理解为一下两下的下,读ha,四声。“研究下生活”,有时可以理解为:想法整点好饮食。
在盆地的约束下,高山阻隔了诗与远方,四川人的创造力,更多在饮食的范围里发挥想象。如果将饮食与语言结合起来,就可以形成艺术,大众喜闻乐见,大师离不开它。
如果说李白将喝酒与写诗结合,是最早四川人的艺术表达,这就奠定了四川的酒文化不同凡响之处。中国传统八大名酒,川酒几占半壁江山。更早的联想,来自于刚出土的三星堆文化,那青铜的祖先又眼突出,不管专家们用什么模式猜测,但我始终认为,那就是一个喝多了的人。
四川人酷爱喝酒的历史,比李白早多了。至少在三国时期,川人早就在酒中沦陷。
醉酒的快乐,在本质上,是通过对身体机能的畸形触发,导致情感变异,而产生某种思想灵感上的扭曲效应,强烈的精神反应给人制造了某种神性。所以,最早酒与神有关。所以尼采作为哲学家,他写了《酒神》。喝多了的人,北京的形容比较粗陋:“喝断片了”,这只是从身体上来讲。四川人的境界就艺术得多:“神戳戳的”。将酒与神联系起来,大概是商代就有记载的伟大传统吧。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曹操是北方人,也感受到个中美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但身为四川皇帝的刘备不这么想,他没那么高大上,他只是河北一个卖草鞋的。他认为,四川人喝酒,浪费粮食,该禁。
这不得不说与中国的酿酒史有关。在明代以前,中国人没有发明蒸馏酒的做法,主要是酿造酒,也就是把米酒弄得更酸,但度数当然也不是很高了。这一点,今天四川还有,就是甜酒,度数较低的酿造酒,有点甜。甜,在酒中,绝对是贬义词。刘禹锡写给白居易的诗:“户大嫌酒甜,才高笑小诗。”就是例证。
现在四川人通常把甜酒叫做“捞糟”,贬义明显。这其实就是酿造酒后,酒水出来后,剩下的渣渣。
用米来酿造酒,成本是非常高的。三斤粮食一斤酒,所以,酒是奢侈品。刘备要准备粮草进攻中原,当然不能容忍酒的存在。禁酒,皇帝下诏书,不禁要杀头。甚至,有私藏酒具的,喝酒物品的,也都要杀。尽管如此,但四川人实在是太爱酒了,如果没有酒,有的人宁愿不活。所以,人也杀了些,但酒却禁不下来。
你想想,司马相如,大才子,卓文君,富二代,如此偶像,都曾经当街卖酒,要说全国其它地方有人无酒不欢,四川有人就是无酒不活了。酒就是生活,禁酒,除非我死。
这就尴尬了,杀人都不管用,不可能把人杀光吧,那谁去当兵呢?有大臣找机会,要化解这个尴尬。
机会终于来了。某天,与刘皇叔外出巡游,瞧见一对男女,大臣上奏皇上:此二人该杀。刘备大吃一惊:何罪之有?这大臣估计是四川人,或者久居四川被川人性格所同化,保持了良好的幽默至死的习惯:此二人外出身带淫具,与当街行淫同罪,按律当斩。
刘备毕竟是聪明人,关键是止不住自己的笑声。男女天生自带淫具,怎么可以推断为该杀呢?所以私藏酒具,也不应该是杀头的罪啊。禁酒之酷法,就此消解。
我老家镇上,有一个酒厂。那里有一个工人,不算是正式编制,他只是一个上无老下无小的孤人,他当时大约五十来岁,是个五保户,也就是最穷最该政府保护的角色了。他自告奋勇要到酒厂帮忙,啥苦活累活都可以干。厂长问他需要多少工钱,他回答不要工钱,只需要满足他一个爱好就行。
他的爱好,就是酒出锅之时,让他将刚出来的热酒喝个够。
从此,街面上一个满脸通红,浑身散发着酒香的醉汉,经常倒卧在马路上,所有行人给他让道,所有车辆为他停车,如同一道风景,成了酒厂的活广告。他一生的追求,就是酒。
中国的酒文化中,大多与借酒有关。
有借酒浇愁的,不高兴了喝酒,此时酒最伤人。拿一种痛苦来掩盖另一种痛苦,结果会就会是苦上加苦,苦不堪言。所以,古人早就意识到“借酒浇愁愁更愁”,但人性就是这样。先人的提醒如此明确,有人还想用酒来掩盖自己的痛苦,这不仅伤身,会更伤心的。四川人一般不这样搞,这样搞的人,不懂生活。
有借酒发疯的,酒壮怂人胆,平时不敢说的话,借着喝了酒,假装神志不清,说话可以不负责任,发起疯来。你说的话,你以为借酒,别人就不追究了?别人就会原谅你了?幼稚。四川人一般不这样搞,这样搞的人,自欺欺人。
有借酒避世的,假装爱酒,喝得烂醉,逃避别人。如竹林七贤中,就大有人在。遇上尴尬了,用喝酒来逃避;遇上压力了,用喝酒来推缷,这是不敢面对矛盾,懦夫的行为。鲁迅先生所说“真正的猛士”,这话都跟谁说的?四川人不这样搞,这样搞的人,明显假打。
有借酒御寒的,北方民族爱干这个,不要跟东北人和内蒙人斗酒,他们酒量大,因为天生寒冷,他们从小把喝酒当成穿棉袄。老毛子称为战斗民族,但死于喝酒的人比死于战场的人还多,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