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起身,在书桌上摸到了火石,点上烛盏,举着烛台在书架上寻书来看。
先是挑了本《汉乐府》,手刚触上书脊,金雁尘远远瞧见,叫了声:“这本别动。”
穆典可便作罢,又从下面一排抽出一本《大学》,回头看了金雁尘一眼,见他无异议,这才回到书桌旁,就着烛火的微光翻起书来。
金雁尘起初还不肯睡,睁眼望着烛台方向,眼神幽幽暗暗的,意味辨不分明。慢慢的困倦袭上来,眼皮逐渐耷拉下去,呼吸声也变得均匀起来。
穆典可抬眼看去,见金雁尘紧侧身蜷在躺椅里,双目紧闭,已然是睡着了
睡梦里的金雁尘,眉头紧紧皱着,双唇下抿,失了往日的阴沉冷酷,反倒像个委委屈屈的孩子。
穆典可心里有些酸,放下书走过去,取了旁边衣帽架上的一件厚披风盖在金雁尘身上。
正要回去继续看书,就听见院里有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传来。
言语颠三倒四,带着哭腔,不是金采墨又是谁?
穆典可眉头一蹙,满心的厌烦升上来,放轻手脚走了出去。
只见苏步言搀着金采墨站在院中,脸色铁青,金采墨则是哭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鬼若和鬼相一左一右地拦在两人面前。显而易见,一方要闯,一方不肯让行。
见穆典可从里面出来,金采墨凄然唤了声:“小四儿。”只这一声,便再不能言,抬帕掩面,哭得双肩颤动,几欲委地。
当时她收到消息,连夜从建康赶回长安,便是脚力再快,也是大半月过去。金氏一门皆已装殓入土。那等情形,自也不会有人向她细说惨状。
今日苏步言回来,同她说了外头说书的事,还特意带她走了一遭。
茶余楼的说书先生口才过人,将那伙贼人如何在金家宴席上投毒;柳宿天又是如何将金霓裳开膛破肚,借此扰乱他的心神;年幼的小十四如何被溺鱼缸,满嘴青苔……一一道来,宛如画面在前。
说到金震岳身中数剑,怒目站立身死,金采墨再也禁不住,大叫了一声晕过去。
悠悠转醒时说书先生正说到小七纵身一跃,自沉黄河……
金采墨情绪崩溃,回来便吵着闹着要见金雁尘。将鬼若鬼相两人脸上各抓破了好几道仍不得入,只得一味地哭。
鬼若和鬼相两个听了这一声叫,一起回头,见穆典可冷着脸走过来,顿时如蒙大赦。
金雁尘说了不能放人进去,那便是死都能让开的。
然而金采墨是金雁尘的亲姑姑,她又哭又闹地不肯走,鬼若和鬼相又能奈她如何?论杀人打架他们在行,要怎么支走一个情绪失控,如同疯癫的女人,还真没人教过他们。
当下两人转身行礼:“姑娘。”
穆典可看了苏步言一眼,道:“六表哥睡了,七姨和六表哥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我替你们转达。”
苏步言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母亲担心六表哥,想来看看他,怎么反而有错了。你这么防贼似的防着我们,莫非就因为母亲身边一个老婢背叛了,六表哥连自己的亲姑姑都不认了吗?”
这话端的厉害,直接就把金雁尘往六亲不认,是非不辨的路上引了。
穆典可冷笑一声,眼神在苏步言脸上剜了一道,其利如刀,只叫苏步言心中一寒,气势也矮了下去。
“苏表哥好厉害一把口舌刀!从前外祖母常说你是我们这一群兄弟姐妹中性子最敦厚的,胸有千点墨,嘴上不轻言一句,我怎么没觉得?不知这话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谁人教你说的?”
苏步言脸微白一下,道:“四儿表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表哥认识拓跋长柔吗?”
苏步言的脸色已很不好,语气却竭力维持平稳,道:“拓跋长柔是何人?”
穆典可道:“拓跋长柔是北帝拓跋燕的十四公主,两个月前才随北国使团出使过建康。苏表哥久居京都,竟然没有听过?看来苏氏一门是真的没落了呢。”
“你”苏步言一口气没接上来,指着穆典可道:“你不要太过分。我苏氏与你无怨,你何故出言相辱?”
“我与六表哥也同你无冤无仇,苏表哥何故穷追猛打?”
这话在苏步言听来简直是字字惊雷。
他以办诗社为名外出,为的是与谭周的手下王元胜接头。王元胜的意思,当年旧事被翻出来,金雁尘正是情绪最脆弱,最为思亲的时候。金采墨是除了金雁尘之外,整个金家唯一幸存的人,金雁尘必不会对其设防。若是苏步言服伺左右,趁机下手。胜算会大得多。
是以苏步言才会忍痛带了金采墨去茶楼听书,撺掇她来看望金雁尘,不料遭到鬼若和鬼相阻拦。
更糟糕的是,穆典可居然也在。
苏步言很清楚,自己这个小表妹虽然性子刁蛮,可脑瓜子是一等一地好使。她说自己穷追猛打,莫不是她看出了什么,或者查到了金雁尘中毒遇刺之事与自己有关?
可是没道理啊,现如今的穆典可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旦察觉到自己有加害之意,断没有道理还留着他。可她若不知情,又为何字字句句,似有所指?
心中忐忑,佯作愤怒道:“你简直是不知所谓!”
金采墨抽噎多时,听表兄妹俩已然成水火之势,这才一抽一抽开口道:“小四儿,你苏表哥他脾气不好,胡言乱语惹你生气。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你让我见一见小六好不好?”说着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