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和贾鸣暂居的农家紧靠着上官帮派的营寨。去往那里的途中,经过天一帮的营寨,明夷与夏幻枫都不禁勒马驻足。才几日的时间,这营寨已经成了外来灾民的收容所,无用的哨岗、门头被砍倒,成了干柴。营寨中有婴孩的哭声,妇人的骂声,间或有争抢斗殴,为了帮众留下的一床被褥或一件衣裳。
明夷自认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但也绝不是圣人,她脱不了她的庸俗、势利、怕麻烦。她眉头紧皱着,不想再看:“走吧。”
夏幻枫看了她一眼,笑道:“能走到长安城外的都是强壮幸运之人,饿殍遍地的景象明夷恐怕从未见过。”
明夷皱紧了眉头,她没见过,但能想象,人已经没有作为人的尊严,如丧家之犬,那些易子而食的故事历史上也并不少见。她未回头,叹道:“若有一日我落到毫无尊严苟活的下场,请幻枫让我死个痛快。”
夏幻枫跟了上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世上比尊严更重的事还有许多。”
明夷不知可否:“譬如呢?”
“譬如我命在旦夕,快要被冻死,在那人群之中有一床被褥,明夷会不会为我央求,会不会求不到而为我争抢?”夏幻枫笑嘻嘻说着。
明夷还真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还是服了:“会。”
“所以不要轻言生死,只要活着,总是好的。”
“我们那营寨会不会也被灾民侵占了?”明夷有些担心。
夏幻枫摇头道:“放心,我们那块原本是农田,周围农户很多,我给了钱银,让他们代为看守。会有青壮者轮流为营寨守门。毕竟我们帮派与周边的农户是共生互利的。而天一帮建的营寨在荒地,费用低很多,但一旦帮众离营,便无人看守。”
明夷明白了,夏幻枫行事远比她周到,看得长远。这人幸而好玩,无旁的野心,否则,哪有他做不到的事。
天一帮在选址上的失策也并怪不了龚君昊他们思虑不周,这是由他们的经济状况造成的。天一帮要养活的人太多,生意上也无大的精进,自然要处处想着节省,哪还买得起田地。二来,谁也没想到,这环环相扣的美人计、尹三之死的栽赃、匪夷所思的刘义宗之死,加上崔大人升职,六亲不认的韦澳做了京兆尹。环环相扣,天一帮败局方定。否则,天一帮怎样都不会全体迁回杭州。
果然如夏幻枫所说,上官帮派的营寨一如初见,静谧安泰。营寨外有三四名拿着农具的农人来回巡逻,零散而来的流民不敢靠近。
夏幻枫过去与巡逻的农人打了声招呼,给了点散碎打赏,嘱咐道:“若有灾民前来,你便让他们往西走两刻钟,便能见到一处废弃的营寨,那里能安顿。”
明夷又从袖中拿了些银钱:“这些钱麻烦大哥买些米面,见到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能施舍一把,多谢了。”
农人拿了过去,露出憨直的笑容:“两位娘子心善,难怪长得都如菩萨一般。放心,我们见到那些实在可怜的,也总会给碗粥喝。有娘子的银钱接济,那就更好了。”
夏幻枫下马,带着明夷往不远处一家农舍去,说道:“明夷还真是有几分菩萨心肠。”
明夷自嘲道:“绝不敢如此自居。菩萨是为度人度天下众生,我呢,不过是想着做些善事,能减免不义之行带来的报应。这是实实在在的奸商行径,绝非虔诚,也说不上善心。”
夏幻枫不以为然:“我却不知明夷能做些什么不义之事。”
明夷停下脚步,正对他,说道:“镖局运私货,亏的是朝廷赋税,即便去了九成落于贪官之手,还有一成是亏欠天下百姓。质铺收高利,虽是自愿的买卖,也少不了因高昂的利钱家破人亡者。那行露院以后就不收新的小娘子吗?哪有谁是甘心落火坑。武馆养的那些闲人,目的不就是耀武扬威,榨取商户的平安钱?地下市场的贼赃和私货,这里头损人害人者不多吗?我们手上看起来干干净净,但赚来的钱财,哪有不沾一点血腥的?只是这容不得细想,也容不得虚假的仁义,我们必须要这么走下去,所以我也必须在上天面前做些好事,让他好歹也记下这些善举,抵消点罪业。”
夏幻枫默默思索,还是有所不解:“我们并无害人之心。”
“居心如何,是最不可捉摸不可验证的,无论王法还是天道,所看到的,认可的,是事实上导致了怎样的结果。所以,怀善意而导致他人疾苦,那是恶。怀恶意而行慈悲之事,那也是善。”明夷抬头,看着清朗高远的初冬天际,仿佛能看到一千多年之后的太阳。
这一瞬,她心中也是一片清明。她未失去原有的世界,从未。那些千年之后受过的教育,被灌输的观念,一直在她骨子里,比如,人命之平等,比如,法不诛心,比如,她畏惧的并非神佛,只是告慰自己的良知。
那间农舍打理得挺干净,敲门入内,开门的是一位气度雍容的中年妇人,应当就是王娘子了,看她衣衫质地上乘,皮肤细致,显然是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坐在桌边方站起身的是一位身材中等,面容亦不太讨喜的中年男子,最为醒目的是眼下有一颗大痣,痣上有毛,显得有几分猥琐,应当就是成言以前的师父贾鸣。
夏幻枫为三人各自介绍过,贾鸣上下打量着明夷,先难:“听说明娘子是长安坐商,年岁也不大,为何会对四大家当年的血案有如此兴趣?”
明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