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你们这帮人真当任嚣城的天空已没有了光彩麽?」
庭之上,法官老爷爷端坐於最高席位上。他高声大喝,白眉一竖,两道锐气不减当年的凛然目光顷刻之间就妥妥贴贴罩住整个场面。他的上嘴唇完全淹没在大鼻子底下那一扎蓬松白胡须中,如此一来,当责问的话从他的咽喉喷薄而出那一会儿,实际效果竟犹如圣诞老人的鹿车跌错了位置,营造出一个出其不意温和的激愤表情。
当嫌疑人被带上来展示给无辜百姓围观时,群众席上,硬撑着跟来的小三妹的母亲不得不反覆用手揉自己眼睛:这,这还是昔日的儿子吗?他身着本年度最新款囚衣,还是男款特别版——心口处绣有一只栩栩如生肉乎乎绿色毛毛虫。他的发型毫无疑问早就被最大限度简约化,无他,为更合理搭配这身新衣裳尔。
看到这些,老太太的血液凝重很不能立即化作果冻——真的看不下去了哇。然,那只出力揉搓着眼睛的手并没有停止,依照众所周知的宇宙定律:揉眼睛与看清楚,两者之间未必存在必然关系。但,老太太毕竟年老体衰,她深深体会到,如果此刻自己的手再不努力一点点,那麽很有可能,在越来越越短的未来里,就再也见不到这人世间仅存的唯一的亲人了。
老人家眼泪汪汪,却已哭不出声来。
朦胧热泪当中,即使不依靠揉眼睛,她依然见到了:这个号称尚处於怀疑阶段的囚犯根本早就一步到位,低调转型成功。若不然,出场时,他不会不仅折断了半条腿儿,两根胳膊还像扯线玩偶一般垂晃着的。
也就是说,这个案无论最终审出个什麽结果来,这个嫌疑人如果有命熬到结案那一天,已属废柴一枚,医番都晒药费啦。可见,想要在任嚣城混下去,最起码的就是千万不能被嫌疑呀。
老太太最後一次使尽全力,最後一次揉揉眼,神情彷如天外来客一般。是的,她已经顿悟了,这茫茫宇宙,无限广阔,许多的许多,岂能是揉揉眼睛,就能看清楚?她木然站了起来,跨出听众席,朝海拔最高的法官座席走去。
「哎呦,老人家你切莫着急嘛,要相信法官老爷爷一定会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的嘛。你就不能耐心少少?快返回多坐一阵阵啦。要不然的话……」
庭警是个刚毕业的新入职人员,他自认为适时安抚一下懵懂老人家尚算个人职责分内之事,於是他就这样做了。并且,他劝慰老太太时,还特地放慢语速,柔化声线,还加入丝丝温情,务求使这短短话语能一击即中,摧毁老太太体内那虚妄的顽执。
时间刚刚好,圣心大教堂的钟声悠悠然开始报时:中午十二点。
当……当……当……
踏着钟声,老太太犹若失聪人士,不理会这青年人的好心帮忙。她继续揉她的眼睛,继续笔直的路线——在经过嫌疑犯身边时,曾不可理喻地略微停留。然,她已认不得儿子所处位置,尽管他其实就趴倒在距离母亲角尖约十二公分处。她揉眼睛的频率太高,以至於使人看起来成了她正在一心一意在杀害自己的眼。
「娘……」
忽然,老太太整个人不稳定摇摆几下。就在这双血肉模糊的手奋力抱住母亲的腿儿,喊一声娘时,一口浓稠瘀血溅在老太太脚上。
在场的人无不哇然,大家全都盯住老太太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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