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一世的景平元年,李疏被尊为太后的第一年,先帝的谥号迟迟没有定下来,她在紫宸殿上第一次发怒,手持禁卫统领的长剑指着满殿文武大臣,质问他们为什么给先帝定下一个“神”字,国朝伊始,流传三百余年,萧氏的皇帝何时身死之后让他的臣子指着遗像谩骂他只顾修真悟道,置天下黎庶于不顾!
整个五月里长安的雨水没有断过,各地请调饷银防汛的奏章飞一样的传来,李疏几天都埋在奏折堆里,未出和政殿一步,可随后黄河决口了,加急的奏章是夜里传进宫里来的,大水漫过了房屋,夹带着怒气吞没了田野,李疏披衣散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那份书写灾情的文书,一时间似乎听到了闺妇啜泣,稚子夜哭,连着窗外的雨水滴答滴答,淅淅沥沥,点点锥心,满眼泪水中全是拖家带口的青年背着洪水逃离家乡身影,屋中红烛泣泪,二十三岁的李疏华发渐生。
是年六月十五,大水之后瘟疫爆发,成千上万的灾民向长安赶来,禁军两班直连着皇城司、骐骥院的禁军将长安团团围住,又派遣禁军副指挥使带领三千禁卫军将灾民堵在了柳州营,才堪堪保住了都城的安定。
这日早朝时,李疏带着大臣站在紫宸殿外,丹墀之上,李疏脱簪跣足,素锦白衣,雨水敲打着琉璃瓦,飞檐之上,脊兽鸱吻此时也不四处眺望,好似在看着台阶之下跪拜整齐的文臣武将。
为什么赈灾的银子拨下去丝毫没有起到作用?户部有责,吏部有责,甚至工部有责,早前抽调过去的防汛的银子都去哪了?
单是这两个问题就将巍巍国朝腐蚀得摇摇欲坠,李疏是在惩罚他们,也是在惩罚自己,先帝匆匆而逝,孤儿寡母,深宫难眠,偌大江山,主少国疑,她怎么守得住?
下朝之后,风寒入体,李疏脚疾复发,被抬回慈宁宫后,她迷迷糊糊睡了好久,依稀记得青萦在她耳边说道清逸伯王泽来请安,她不知答了什么,只是半醒半睡时看到一袭紫袍的瘦削身影闪过珠帘。
后来她才知道王泽当时刚从燕北归来,听说太后急病就赶忙入宫来请安,这枚锦囊就是那时王泽留下给她的,此后十年茫茫,只见书信,却未曾再逢故人星眉朗目。
“你不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李疏听到王泽出声问她,才回过神来,慢慢地答了声,“哦。”
王泽笑她,“你又出什么神?整天呆呆的,还和小时候红着眼睛的傻姑娘似的。”
李疏嗔了他一眼,拉开坠珠,锦囊中一小堆乌黑乌黑的颗粒,李疏倒了一些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笑道:“你不会千里迢迢从扬州给我带了瓜子回来吧?”
王泽听完哈哈大笑,凑到她身边,“去岁花朝节,我问你百花中最喜哪一朵,你不假思索道是海棠,还以为你有多喜爱呢,没想到小郡主原不识得海棠种子。”
李疏惊讶道:“这是海棠种子呀!”李疏捻起一颗,细细观察,把种子举到眼前,又放到阳光下,抬起头眯着眼睛细细瞧,问道:“是哪个品种呢?西府?还是垂丝?”
王泽大字倒在床上,几缕光隔帘弄影,他抬手遮住双眼,阴翳之下脸庞轮廓瘦削,勾起的嘴角轻启,“原属陇东海棠,燕北人管它叫“八月霜雪”。”
李疏惊讶地看着他,这“八月霜雪”可是千金难买的珍品,燕北苦寒,本就不易种植花木,江浙人费了大力气花了大价钱移植过去的珍品花卉大多活不过第二年,听说几年前尚为定国公世子的萧怀彦自甘肃陇东归家途中,带了一株陇东海棠,这花树竟在燕北活下来了,于是燕北各州府皆有种植,此花八月而开,花白如梨蕊,暗香恰梅魂,称得上是花中极品,只可惜只能植在燕北。
原是有一江浙书生,自燕北幽州不辞辛苦带回一株,细心培育,来年再看时,此花竟开成了红色,艳俗之极不堪入目,且极快凋零,书生叹,大有南北水土,橘枳之云泥之别。
李疏转念一想,“八月霜雪”盛名在外,虽有南方水土养不活的前例,可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死了心,尤其是一些南北往来的商人,带着一些白色海棠的花种子,打燕北这么转悠一圈就成了“八月霜雪”的花种子,回来之后价钱抬高三倍来卖,偏有高门大户十分心仪,即便是种不活,买来收藏也是好的,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王泽,道:“扬州能养活它吗?你不要说你是从什么园艺大家手中淘过来,若是真正的“八月霜雪”,我把那副《江干雪霁图》送你。”
王泽一听,从床上弹起来,本要睡着的眼睛一下子来了精神,兴奋道:“真的吗!真的吗?”
李疏摸着粉白如玉的锦囊坠珠,“何时诳过你?”
王泽搓搓手,一只眼勉强睁开,另一只眼睛依旧是桃花多情,几番张口,却都欲言又止,最后看着李疏,心中思量再三,道:“你可不许偷偷告诉我母亲,不然她以后真的要把我捆在家里了。”见李疏十分诚恳地点点头,王泽才道:“其实我这次没去扬州,向北过了雁返关,往幽州去了。所以说,这个花种子是真的“八月霜雪”啊,回来的时候途径平遥被流寇劫道了,我当时所有的家当都在两个书童身上,他俩是拿着钱交了报名费,可我倒是被抢的一干二净,连衣服都没剩,亏得我当时把它放在贴身的衣兜里,不然你还真没这个机会看见了。”
李疏心中略有触动,眼睛有些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