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散去,下了大半日的雨终于肯停了,正是方便出行的时候,长公主却走不了。
皇后宫中的大长秋来传话,“公主代皇后见宗正卿,有要事相商。”
沘阳长公主的滞留,貌似和太子娶妇一事有关。既然涉及宗室,事情就有些庞杂多变。
韫和无车出宫,永晋又被卢嬷嬷临时唤去,她四处转了转,辗转回到了原来的便殿。
便殿常年空置,宫人会定期过来清扫一次,韫和和长公主暂歇了一次,走后殿内一片空寂,半个人影也不见。
韫和坐了片刻,腹中饥肠辘辘,宫人不知如何探知到她的动向,送来一盒吃食,才避免了挨饿的窘迫。
饿急的韫和吃完已经半冷的午食,餍足地趴在窗下,看青瓦滴水,落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
白日积蓄的疲乏一股脑窜了上来,她昏昏然地寻到卧寝,倒塌就迷糊地睡了过去。
天渐渐黯下来,禁中的宫人和往常一样重复着各自的活,坊肆在急促的钲音中陆续关闭店门,城郭人家也纷纷掌灯。
一切都井然有序,然而蛰伏在无尽黑夜中的猛兽已然睁开了贪婪的眼睛。
韫和是从混乱得一塌糊涂的梦境惊醒的,淋湿后的秋夜虫鸣不断,短暂的鸣声过后是一片诡异到头皮发麻的阗静。
只是虫鸣嚒?好像不仅仅是,她分明听到了一声嘶喊,就在离此地不远的梧桐林方向。
韫和捂了捂汗湿的额头,摸索着下榻。
廊檐下的灯晃起来,又缓缓停下,无数人从殿门前跑过去,纷乱而嘈杂。
韫和循着光影找到出口,推门走出来,宫女,内监,还有守卫宫廷的禁卫,全都朝着一个幽暗的方向聚拢。
“抓到啦?!”
“是不是那个人?”
“一定是,触怒昭仪还会有好果子吃嘛。”
“我们也过去看看。”一个宫女拉着另一个宫女,两个人涌入看热闹的大军。
接连不断的宫灯将黑压压的路照得亮如白昼,韫和跟着人群走,推搡的宫女压着她单薄的身体,几乎是夹带着把她推搡到最前的位置。
平日僻静的梧桐小径今夜甚是闹热,男男女女都聚了来,到了同一个地方又都叫嚷着退回来,惊惶着往来时的方向跑。
韫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一个内侍瘫坐在地上,下裳泅出一片浓重的水迹,他蹬着软腿拼命地想要逃走,嘴里嚷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还有一个宫女扶着树干大肆呕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不过半盏茶的光景,原本蜂拥而至的宫人顿如鸟兽散,灯笼鞋履挤掉了一地。
只有不怕事的人站在一颗繁茂的桐树下,一壁仰着头,一壁面色不改道:“是蓄意杀害的吧,谁上吊双脚会离地如此高。”
那人冷静地分析完案发经过,又有人询问是否报案,一片混乱。
昏昧的桐树林,又是入夜时分,用一根白绢吊一个人是很醒目的,很有恐怖的气氛,也很有震慑恫吓的意味。
韫和在看见的那一刹那,喉咙里发出一声嗡鸣,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狠狠地顶到一颗粗壮的树干上,她惊了一跳,脑袋里空白,双腿软得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力。
分明怕到极致,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里看。吊在桐树上的是个死透的内监,脑袋和四肢软趴趴地垂向地面,整个人像一只挂在风里的灯笼,荡来飘去,没有半分尊严可言。
“你们快看这里!”有人把灯举高了,光把那张脸的细节照的一清二楚。
死者的脸绘以夸张的傩面,从发际线到脖子以下都涂满了油漆颜色,为临死时本已扭曲挣扎的面孔又增添了鬼魅般的狰狞。
一瞬间,大家仿佛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慑住,每个人的表情由迟疑逐渐转为同样的惊骇。
“鬼面刀士。”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听到这个名号都不约而同地退散开。
韫和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感觉到胸腔里反涌的迹象,她抓住粗粝的树皮,摸下一块撕碎的布,织绣的纹路意外的熟悉,她用手指触摸就已经知道了来源。
族人逃亡的路上,不散的阴魂——飞枭营。
韫和顷刻间失去了判断,好不容易站起来,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一只潮湿的大手无声无息地从肩后伸过来,放在她的脖子上。
如同冰冷的毒蛇,在猎物浑然不觉的时候已经掌握命门,然后迅速地收紧,让你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机会。
她的脖子像鹄鸟一样纤细易折,稍稍拧一下就会利落地断掉,然而那只手只是掐住下颌,锁死了发声的部位。韫和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关键的呼救,喉咙堵满了窒息的味道。
她被粗暴地拖行,朝一个没有人迹的幽暗深处。钗环掉在地上,反抗的足印一路随行,她眼睁睁地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变成一个光亮的点,意识开始模糊……
宫廷死一两人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桩案子太离奇,又涉及鬼面刀士,因此惊动了光禄勋。
当殿庐里的留直官员并几名属官匆忙赶到案发地时,尸体已被解下,松开白绢的脖子有一道极细的刀痕,血水汩汩冒出。毫无疑问,是蓄意谋杀。
死者是后妃宫中负责洒扫的内侍。
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永晋两腿发软,差点跪了下去,稳了稳心神,打算再去别处寻一寻娘子,万一她只是贪玩迷了路呢。
他惶然四看,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忽然有人举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