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嘉言去看母亲——这时候始平王妃已经显怀,只没对外说。贵女们三三两两在玩双陆。贺兰袖也在其中,嘉语出门,贺兰还问一声:“三娘哪里去?”
嘉语大大方方地说:“陛下允我上文津阁。”
都知道皇帝待她亲厚,所以余人也只“哦”了一声,唯姚佳怡气恨。
谢云然目中艳羡:“听说文津阁有很多孤本……”
嘉语笑着说:“谢娘子不必羡慕,我在宫里,不过就这几日,倒是日后这宫里……没准谢娘子要什么孤本善本,应有尽有。”这话暗示谢云然六宫有份,嘉语一面说,一面促狭朝姚佳怡看。
谢云然知道她们表姐妹长期不和,不过拿她做个筏子,倒也不恼,一笑就过去了。
姚佳怡却是冷笑一声,打定主意:日后做了皇后,决然不许嘉语这个贱人进宫半步——贺寿都不许,叫她没脸!不过,要是她不进宫,她又怎么让她瞧见她的威风呢?这倒又让她左右为难了。
嘉语从前没有来过文津阁,这时候抬眼看去,但见巍峨。自提了灯,一步一步走上去。
她要找皇宫地图。嘉语偶然听人说起,燕国的皇宫,原是在前朝基础上修葺而成,据说底下有密道——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前朝的图册,在文津阁都有备份。
——她不确定命运的最终结果,如果这一次,也还是有那一日,多一点准备,总是好的。
到处都是书,浩如瀚海银沙。就连脚步都染了墨韵余香。每一卷书,每一个字,经历过什么,书写他们的人,是怀了怎样的希望,想在这个世间,留下曾经活过的痕迹?这样想,便又仿佛穿行在岁月中。
哒哒哒。
忽然听到脚步声,就在身后,不紧不慢,嘉语猛地回头——没有人。也许是自己?嘉语也不想自己吓自己,停步,那声音果然住了。
再走,又响起来:哒哒哒。
转一个弯,猛回头——没有人!
嘉语终于慌了——这时候她倒又干脆利落得忘记了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只觉惊恐——加快了脚步。猛地再转过一个弯,眼前乍亮,有人在灯影中回过头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黑色细麻裳,玉带束腰,羽冠束发。
那就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样,嘉语一动不能动。
要仔细论这少年的五官,也许在洛阳城里能找到与他不相上下的——嘉语是见过美人的,元家本身就出美人,她父亲元景昊就是个美男子,嘉言长得好,昭熙也是。而眼前这个人,单看时,你也许并不觉得他有多美,只是无论站到哪个美人身边,都没有人能够夺去他的风华。
其实这一类人,也许就都该叫祸水,不分男女。
你猜对了,是萧阮。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眼前更荒谬、更可笑的相遇了。
你要问嘉语有没有想过,重生之后,他们还会重逢?想过的。就算嘉语不肯承认,潜意识也想过。最好是不要再相遇,因为她不知道相遇会发生什么,但是,如果呢?万一呢?是该掉头就走吧。
你倒是掉头啊!你倒是走啊!——为什么迈不开步呢?
嘉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甚至还有喉咙里咕咚吞下的一口口水——身体真诚实,嘉语悻悻地想,好像她在他面前,就没有过不丢脸的时候。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阮扫一眼嘉语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这时节原本就容易出汗,何况嘉语这一路又惊又怕。
有了声音,就会有光,有影,所有的巫咒都被解除,嘉语发现自己能动了,能出声了,她倒想说有人追她,可惜这种话,他不会信的——这种把戏她在他面前玩太多次了。
嘉语用了全部的力量来镇压腔子里那颗砰砰砰乱跳的心,以及舌尖上总是想要窜出来的那句“为什么”,谢天谢地,她死过一回了,她被他逼死过一回了!她说:“我来文津阁找书。”
这种话,萧阮也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接下来,嘉语就转了身——不管跟着她的是个什么鬼,不管是个什么鬼!哪怕下一刻出现在面前的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让他吃了好了,再死一次好了,即便是再死一次,也好过让她面对萧阮。
她这样想的时候,无边无际的悲哀,几乎淹没了她。
“找什么书?”萧阮在身后问。
嘉语没有回答他。她拖着过于沉重的身体,如在泥淖中,一步一步,走出了文津阁。
书柜后头,闪出另外一张面孔,眉目俊俏得单薄。
萧阮微抬了抬眼皮:“你吓她做什么!”
元十六郎笑嘻嘻道:“你想过没有,其实娶她,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萧阮淡淡地说:“我有未婚妻。”
“你们不可能。”元十六郎收了笑,“像我这样的人,也许还能求个一双两好,如宋王你,就不要做这种梦了。”他笑的时候没心没肺,怎么戏谑都不讨人厌,一旦收起笑,眉目之间,却生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如刀光绮丽。
萧阮沉默了一会儿,忽笑道:“那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长公主看上的是六娘子。”
元十六郎道:“可惜始平王妃不会允六娘子下嫁。”
小娘子可能爱慕他的颜色,到始平王妃这个年岁,却不容易再为色相所惑。萧阮在大多数丈母娘眼中,都算不得乘龙快婿,凭他在南朝怎样金尊玉贵,在燕朝能有什么根基?彭城长公主与他萧家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