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寒风敲打着窗台边,似乎能从缝隙里灌进来。
“宝儿,宝儿,你爸爸又咳血了。”掉了红漆的门打开了,面孔沧桑年迈的中年女人一身过时多年的团花夹袄,袖口处的衣料已经快要磨破。
蹲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女孩抬起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写满担忧,冬日的水机冷,她一直在不停的洗,可是水里依然有冰碴子在不停的刺激着手心。
“妈妈,我再去请一次大夫,求求他能不能上门来。”她在腰间系着的围裙擦了擦手,从手指尖到手背都冻得通红,动一下都有些疼痛。
她不等回应,解开围裙就朝着街口的顺心药铺跑去。
虽然现在人人都在骂中医,可是她不得不去求大夫,西药太贵了,他们家根本买不起。
父亲杨军的咳嗽也断断续续咳了小半年,从一两声到吐血,每次听杨军咳的声嘶力竭,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的痛苦声音,宝儿心都碎了。
虽然家境不富裕,但家人一心,一家人团团圆圆,日子再苦再累也是甜的。
宝儿穿的很单薄,迎着寒风就朝着街口跑,不算宽广的马路牙子边上慢吞吞的开来了一辆大黑车,她下意识的贴到一边让路。
宝儿见过这种车,她出去给西餐厅打零工的时候,见过那种车,黑漆漆油亮亮,从里面走出来的夫人小姐个个都保养的非常漂亮。
车开过去了,宝儿不敢多留,蹬蹬蹬地朝着顺心药铺跑。
“大夫,大夫,求您了,我家爸爸咳血了,求您跟我上门看看,出诊费我一定会给您的,请您先赊一赊吧大夫——”
宝儿急切的拍打着木门,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正是药铺张大夫的学徒,他一脸不耐烦,“对不住小姐,大夫出诊去了。”
“大夫的自行车都在这儿,怎么会出诊去了呢?哥儿,麻烦您帮忙说说,我家爸爸真的病的严重,床都下不来……”宝儿摸遍全身,将三枚铜板放在他的手心。
学徒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要关门,宝儿急忙拦住,“你帮我喊一声啊,大夫明明在!”
“去去去,大夫出诊去了!”他脸上带了几分怒意,抓住宝儿抵门的手狠狠一推。
宝儿身材瘦小,被他这么一推居然坐在了地上,跌的屁股生疼,眼泪也忍不住冒了出来,“你不帮我喊大夫,把我的铜板还给我……”
“谁拿了你的铜板?再不走我赶人了啊!”学徒的嘴脸无比丑陋,宝儿站起身,用袖子蹭了蹭眼睛,“你这个人好坏!拿了我的铜板却说没有,你把铜板还给我!”
他见她来推搡,急忙把门一关,门内传来大夫和他愉快的嬉笑声,宝儿一边捶门一边哭,眼睛肿的像一只桃子。
只是多说无益,也没法破门而入,只好哑巴吃黄连。宝儿擦干净眼泪,往家的方向跑,心里担忧怎么和妈妈王娟说。
杨家就住在下三区,路向来狭窄,宝儿走着走着,发觉那辆只出现在富人区的大黑车停在了路口。
若在平时,她一定好好的看一看这金贵的车,只是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情,瞥了一眼就走了。
宝儿慢慢走到家门,却惊讶的发现家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第一反应是收房租的阿姨又来了,第二反应是来轰人的。
毕竟……房租已经两个月没缴了。
宝儿一边给宽限房租的说辞打着腹稿,一边迟疑的走了进去,却惊讶的发现,家里的椅子上居然坐着一位穿着不俗的中年男人。
漆黑的燕尾服……这一身一定很贵。宝儿盯着那身衣服如实想到。
“宝儿小姐。”谁知道那人见到她,居然鞠了个躬,语调平静有礼,“老爷说了,要接您回森家。”
“你在说什么呢……”宝儿愣住了,她想过这个人是来赶走他们的,也想过是房东太太来威胁他们缴房租的,可没想到他居然管自己叫小姐。
杨军重病卧床无法见客,只有王娟坐在一旁,有些浑浊的眼睛已经忍不住泪水,她扭过头擦了擦眼角,“宝儿,是真的。你听他说完。”
宝儿只好乖乖闭嘴,看了一眼男人,示意他继续。
“法租界的森家,您应该听说过吧?”男人很有耐心的解释,“您是老爷三房所生的女儿,从小交给了老爷的佣人,杨军抚养,如今老爷考虑您已经大了,寻思接您回森公馆,好好栽培。”
宝儿盯着那男人,心里几乎要克制不住的冷笑。
她不傻,街头说书人说的梦一般的故事她也是从来不信的,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必定是森家有事需要她去做。否则,怎么会将她丢在杨军这儿十六年?
森家压根没想认她!如今只是出了事情,需要她去解决!
“我爸爸这几天身体不好,回去的事以后再说。”她冷冷的开口了,一开口就回拒了男人。
管家王振鹏有些愣了,这种事儿搁在哪个穷人家的女孩子身上不是欢呼雀跃,恨不得马上就走,怎么这丫头反而不想跟着走呢?
“杨先生的病不必担忧,老爷说了,他抚养您这么多年,这条小黄鱼——是他应得的。”
“一条……一条小黄鱼?”宝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从出生到现在,只听说过小黄鱼这个东西,听隔壁的唐大哥说,一条小黄鱼可以抵上穷人家好几年的粮食。
宝儿以为王振鹏在唬人,谁知道他真的拿出了一个黑绒盒子,打开后,里面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