瞑收拾碗筷,倚窗,独坐。
静看烈阳西沉,风沙东去。
看透,这便是人生,看不透,这便是炼狱。
在炼狱中活出人生大有人在,将人生活成炼狱又何止一二?
太阳落了,天暗了,这世道的风沙却并没有就此停下来。
风声吹送有客远来的脚步声,疲惫而富有节奏……
人生就像这疲惫却仍需奔波的脚程,每个人都有它不能停下的原因。
“店家。”脚步停在门口,目光在酒馆里扫视了一番,用沙哑而有力的嗓音唤道。
瞑的目光早已候在门口多时,来人是一个不高却很壮实的男子,年约二八,神色刚毅,腰板挺拔。
脸上有疤,让人十分不舒服。
对瞑而言,这些不重要,酒馆有客就要接,从不在乎来的是什么人,起身迎去。
“客官,请!”
男子点点头,迈步进来,眉宇间有着常人不具备的硬朗。
男子选了厅内最里面的桌子,腰板挺拔、双腿弯曲,脚跟向内,放下肩头的包裹,看了看瞑,道:
“有什么吃的?”
“酒,面,花生。”
“一壶酒,一大碗面。”
“好的。”
片刻,瞑由里面出来,放下酒、一副碗筷和一大碗面,轻声道:“慢用。”
“店家小哥,打听一下,南忠姚村还有多远?”男子站起身,拱手问道。
瞑瞥了一眼男子布满老茧的虎口和手面上的伤疤,指着西南方,道:“不远,西南方,两日脚程便可到达。”
“多谢,还要劳烦小哥,再拿一副酒杯碗筷。”男子拱手道。
瞑点点头,转身取来。
碗筷备好,男子缓缓打开包裹,双手取出一个紫色的木柩,放在桌前,两只碗中都斟满酒,神色郑重的端起碗,沉声道:“兄弟,就快到家了,大哥敬你一杯。”
浊酒沿着倾斜的碗口洒落,落地而没……
男子确实嗜酒,一壶浓烈的酒,几大口便下了肚,也确实饿了,一大碗面,风卷残云后空空如也,连汤汁都没剩下。
“店家小哥,结账。”
“不用结账了。”
瞑起身走向里间回道。
“不用了?为什么?”
瞑手里端着一盏油灯,点着,放到来客的桌上,说道:“世道本不太平,能得一窗掌灯、一墙遮风,一榻卧眠实属不易,谢了。”
“什么意思?”
“你应该是军人,而且是骑兵。”
“哦?”男子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瞑问道。
“每个人总有一些习惯是改不了的!”
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脚掌外张、身板挺拔的坐姿,恍然一笑,点点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不错,昔日,我确实是一名镇东边陲的骑兵。”
男子说道骑兵时,言语中有一种豪迈之气。
骑兵男子举目仔细的看了看这家酒馆,问道:“酒馆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
“孤身,荒村陋巷,开这么一家酒馆?”
“有自己不得不留下来的因素,更多的是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去,于这片荒村而言,我只是过客,酒馆,只是我短暂的存身之所而已,终究是要走的。”
“一榻卧眠,七尺足矣,但这里荒凉了些,出去走走也好,毕竟你还年轻。”
“年轻并不是什么资本,我要走,去什么地方,与年纪没有任何关系。”
“好气魄!”
“不敢当,论气魄,我更加佩服军爷。”瞑站起身来,提着一壶酒,一碟花生,坐到男子的桌前,道。
“别军爷军爷的,我叫陶闯,你就喊我闯哥吧。”
瞑坐在其左侧,给陶闯斟满,含笑轻描淡诉:“护送兄弟魂归故里,由镇东边陲至此,长途跋涉,陶兄竟未带一器防身,这般气魄,在下不得不服。”
陶闯突然缄默的低下头,看着碗中的酒,酒中的自己,端起酒一饮而尽,缓缓放下手中的碗,轻声道:“我再也拿不了兵器了。”
声音很轻,轻的如同飘扬的沙尘停落在客栈屋檐般柔和的沙沙声。
瞑没有说话。瞑知道,有些事,除了他自己,别人是无能为力。
瞑静静地喝着自己的酒,静静地看着欲言又止的陶闯说着他的故事。
瞑再次给陶闯斟满。
“你有没有做过错事?”陶闯看着瞑,直直的看着瞑,用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瞑。
“谁又能一生无过呢?”瞑端起酒,轻呡一口酒,回道。
“是啊,可是……”陶闯欲言又止,酒被端起仰灌入口,如汹涌的回忆伴着深深的愧疚自责倾泻而下,酒来的太急太猛,顺着嘴角漫出,浸湿滚热跳动的胸膛。
“烈酒灼心,少喝些。”瞑道。
瞑的话还未说完,陶闯抓起酒坛自顾满上了,再次一饮而尽,好像心头有一个结,无法解开却又熊熊燃烧的结,炙烤着自己的心灵,急着用酒去扑灭……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结,一个自己无法解开却又不能对人说的结,于是,酒成了最好朋友,最忠实的听诉者。
为什么选择酒?或许是因为那些故事,只有有时间沉淀的酒才能懂吧。
瞑端起来自己的故事,又轻轻的放下,目光轻移,看向门外。
“老板,有没有什么吃的?”
瞑站起身来,看着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心中感慨缘分的奇妙,轻声道:“面条、花生和酒。”
白衣少年看着瞑,眼中满是意外,似是不信地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