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璐只见过陆子方一面。

是她要嫁给沈鸿禹之前,陆子方陪郑芷霏来后院找她时,匆匆一瞥。

印象中,他也不过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唇红齿白,意气风发,自内而外散发出凛然侠气。

而今后,再也见不到这风姿俊逸的少年人了。

“谁呀谁呀……”不远处有不知情的百姓探头询问。

祁璐绵绵地吸了口气,轻抚沈鸿禹的后背,“要送他回家吧。”

“嗯。我来送。”

“我去看看阿霏……”祁璐已经转头朝外边看,道路两边挤满了人,可是看不到郑芷霏的身影。

“她跑了。”沈鸿禹缓缓松开双臂,但没舍得放祁璐走,“我不愿瞒她,所以据实说了。她听完之后调头就跑……夫人放心,已经有人去追了,不会让她再出事的。”

他紧握她的肩头的手掌有些微颤,因为一时间失了分寸,不知道该用大的力气,重了怕捏疼了她,轻了又怕这一刻的太平安定只不过是虚无一梦。

在亲手打捞起陆子方的遗体的那一瞬,沈鸿禹像是被人抽光了浑身力气。哪怕当年他十五岁时,身陷沙地,单枪匹马要对付三个沙匪,他也未尝这样体会过这一刻。与人斗尚可胜算计谋可言,与天斗……如何斗得过。

渺小如蝼蚁的人,只有逃,头也不回地逃。

可陆子方没有逃。不仅没有逃,他还逆天而上,一次次从天公设下的深渊里救回一条又一条鲜活的性命。

沈鸿禹只觉胸膛中好似被灌入一股岩浆,滚烫火辣,他很想仰天高呼,想质问天公为何如此残忍不仁。

祁璐的眼神一刻未曾离开过沈鸿禹的脸。明明他没有哭,没有说话,甚至眉头斗没有皱一下,她却还是能强烈地感觉到他势如海啸的巨大悲痛。

友人尚且如此,双鬓斑白的父母该是何等的悲伤。

“外边日头毒辣,你刚刚回来,先坐着好好休息。”祁璐动作极轻地反捏沈鸿禹的手臂,“我去取个东西,很快就回。”

“我和夫人同去。”沈鸿禹不依。

祁璐只好解释,“娘派人送的东西应该到了,我想去看看。”

“麻烦让让!”远处传来谷生驱车赶人的声音,祁璐快步走出草棚。

“有没有小壶的?先给我两壶。”站在马车边的祁璐张口就要酒。

谷生还没见过她这么着急的样子,一句多话都无暇问,忙转身去给祁璐取酒。

祁璐抱过第一壶,转身塞给了沈鸿禹,接着自己也抱上一壶。

“去梭子河边。”她道。

沈鸿禹一顿,而后沉默点头。

“走吧。”两人各抱一坛酒,没有要车,也没喊其他人陪,安静而脚步稳健地向那仍然让庆阳百姓心有余悸的江河走去。

“将军和夫人去哪?”站得远的文蓉没听见,靠过来问素琴。

素琴还在看祁璐的背影,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道,“夫人当心中暑啊……我还是给夫人送幂篱去吧。”说着就往草棚后边的屋子里跑。

“用不上的。”素锦叫住素琴,“咱们夫人不是怕这一会儿太阳的人。”她看向正在小心翼翼将一大坛酒搬下马车的谷生和诸正,身影再次迅速动了起来,同时叫上文蓉和素琴,“都去帮忙吧。等给大家都分完酒了,我们也去河边。”

几片乌云飘来,暂时遮蔽了骄阳。

祁璐的鞋子上沾满了半干的淤泥,可她好像无知无觉,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进。

沈鸿禹走在她的右后方,做好随时抱扶她的准备。但他心中又有个声音十分笃定祁璐不会摔倒。

她不是在嬉戏玩闹。她比任何时候都郑重认真。

终于,祁璐在梭子河边的一处小高地上停下了脚步。

热风拂面,河水汤汤,祁璐怀抱着一壶黄酒,忽然轻声哼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她拔掉壶塞,将手中的黄酒一点点祭向江河,祭向那个为素不相识的庆阳百姓而丧命于梭子河的少年。

走来的路上,祁璐为想自己该说什么而想了一整程。

说谢谢吗?耿直如他,大概更愿意听到由庆阳百姓而不是由她说这句话吧。

说再见吗?他最亲最爱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和他正式道别,她怎可先说再见。

那夸赞呢?褒奖他是舍己为人的英雄,是心怀天下万民的义士,是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杰?将来会有很多人说,他会听得耳朵起茧子的。何况,真正能豁出性命去做这些的人,又哪里会在意这些溢美之词。

直到她身子微微一晃,晃动怀中壶里的酒。酒香袅袅,她陡然记起了一句熟悉的歌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此刻送走你,是暂时的别离。

我们期盼你再会回来,不管以怎样的形式,何等的模样,回来时,不要徘徊,我们都在。

我们见到你,都会很欢喜。

“问君此去几时来……”沈鸿禹重复祁璐的唱调,目光在河面上慢慢失焦,声音也渐小渐消。

“来时莫徘徊。”祁璐斩钉截铁地替他接上后边这句,她也看着河流,好像某朵水花上站着他们熟悉的生魂。

“问君此去几时来……”沈鸿禹重复祁璐的唱调,目光在河面上慢慢失焦,声音也渐小渐消。

“来时莫徘徊


状态提示:54.第54章--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