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云楚璧的声音放的又低又缓,一手搭在半空的酒盅上,眼神不知飘往何方,顺着目光方向看去,那是明月微藏在浮云后,露出小小的月晕。
“我小时候觉得,仗剑助人,助自己能助之人,救自己远超之人,帮自己不及之人,方才是人间正道。可是父亲死后,那么多人雪上填霜,甚至有很多人都是曾经阿谀奉承剑栖山庄的,我才发觉,正道不代表正义,里面还是有那么多丑恶嘴脸。”
云楚璧话不多,但从来没有这一刻的平静,也没有这一刻如同潺潺溪流缓缓流淌,让人心里听起来有些无助,有些茫然,也有些难过。
“后来我一直记得父亲说的,人无论何时何处,都不能丢了自己那一份本心,我未曾有一日忘却,所以哪怕百蛊宗千般大骂万般折辱,我也没有过一丝一毫将来要回去报复的心思,只是想救我娘脱离苦海。”
可惜,孟宪不肯放过他们。
“再后来,我遇到了阿若。”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眉眼温存,是难得的昔日旧时光里温柔模样,石音怔怔看他,明白过来自己之前问他,他是否爱方烟若这个问题有些可笑。
云楚璧仓皇离开百蛊宗如同搁浅的鱼儿,对世间万物都冷了一双眼睛,是方烟若,那个孤单却洒脱,不羁却快活的姑娘,像一团火焰再次燃烧起他活下来的希望。
方烟若是个无爹娘、无朋友的人,看惯了世间冷眼,却不曾心怀恶毒,心存怨怼,那一刻,她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冰冷角落中无助少年的前路,让他知道哪怕世间再冷漠,还有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够好好存活,不惧外人眼光,活的那么快乐。
“可最后,她都觉得人间太冷了,才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而我,是给她泼冷水的那一个人。”云楚璧也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格外多了些,“就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我算正义之人么,阿若算么,天地间,谁才能算呢?”
石音一双眼睛藏在薄薄的雾气后面看不真切,敛了她的情绪变化,云楚璧一愣,复而想起什么般低低一笑,“对啊,你还是算的。”
非要重新活过来,才总算能做一个良善之人么?石音苦笑不已,见他撑住自己的双膝站起来,衣袖摇摆间酒盅被妥帖藏好,梨花映照的剪影投在他衣袖上,是一幅花影长河图。
“平阅派走过,再去南江府,之后我会去十方坞一趟。”
石音愣住,“十方坞?”
这个名字有些遥远了,遥远到她都忘记,那里面还住着一个姑娘,是前任武林盟主,背着天下人所不齿的罪名勉强得以活下来,说不上是念着四方阵之功还是云楚璧的宽宏大量。
但现在的云楚璧,还能对方知姌宽宏大量么?石音不敢保证,就好像云楚璧之前承诺过,要还武林一个太平盛世,可他也没有做到,武林之中鱼龙混杂,势力冗杂,让人透不过气。
“是啊,去寻一寻故人,问一问过往。”云楚璧走过一路,带起凹凸不平瓦砾的碰撞声音,清脆作响,“有些事,我一直没来得及问。”
“如果有些答案不合你的心意,你会杀了她么?”石音猛地转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这样质问的话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抛出。
云楚璧靛蓝色的背影在树上繁花投下来的阴影中僵了一僵,能看到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弯曲着手指,打着不知何种调子。
“阿音,今晚这些话,我希望你记得。”云楚璧偏偏头,露出了一个与以往丝毫不差的温和笑容,“无论前尘,无论后路,你都是我见过的最澄澈的姑娘,不该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缠在一起。”
石音不知如何回答,见他转过身来,顺手握了一把花瓣,张开手洁白的细小碎片如同夏日萤光,点点飞扬在月明之下,带了一丝细小的浮灰,洋洋洒洒在天地间流转。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她当日为哄他开心,手掌中绽开的那一朵蒲公英,转瞬就没了踪迹。
“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得不,或者说,没办法选择,做出一些可能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在此先给你赔罪了。”云楚璧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在交代遗句,仿佛是此生永别。
“不过这世间太过冷了些,有时候,有些选择在外人看来或许太过残忍,对于自己来说,说不定是最好的归宿。”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丝眷恋,带着冷清的桂花酒香,仿佛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兴之所至来到这里把酒问月,说了七七八八自己藏在心底的话,又倾诉干净一般利落离开。
石音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对他说那样的一句,“云楚璧,永别了。”
大概此生,那个昔日的白衣青年,武林领袖,到底还是彻彻底底的远走,再也不会回头。
云楚璧是个做什么都很有计划的人,这一次,石音破天荒的没有相送,也没有提出要和他一起离开,哪怕知道他可能会去十方坞,她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后来夏侯凝清早来问过她,她只说没问出什么来,云楚璧怕是真的就此改了性子,你以后多担待吧。
萧淮初有些讶异,但到底还是没有问她关于云楚璧的事情,此后,石音仿佛就像不认识这个人了一般,也不再向管华落打探关于云楚璧的任何事,这让罗书漠和管华落都十分诧异。
但是有些事情,石音不问不代表不知道,在所有门派焦头烂额处理自家弟子莫名其妙被杀的时候,一件事情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