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白雾蒸蒸。
寺中极静,月上中天。
热杯暖了萧倾的手心,她不自觉地端着茶杯双目放空,透着茶香的雾气看远远近近的月光,只觉得时空也随之变幻起来。
若不是在此时,若不是在此地,她该在满目灰白的空间里,却一定会微笑。她的手中一定有家人给她准备的礼物,她的身边也一定会有家人的温暖。
然而,这些都似乎已经成为太遥远的过去。
她其实很清楚,即便她不在这个世界,也其实再难与他们相见。
觉音曾经问她:离而为魂,无遇故旧,孤野难定,可惧?
她当时一心远离,自是不惧。
但如今静坐月下,温茶暖手,其实怎会比不过孤魂野鬼,无遇故旧?
死亡和远离有时候太容易,选择生和坚持才更困难。可人之可贵,便都在这些难处之中了。
“敬方丈。”萧倾轻轻举杯,以茶代酒,目中却仍朦朦胧胧,似未清醒。
觉音的眼眸在朦胧月色下也似醉了一般,他缓缓举杯,道:“觉音即可。”
萧倾从善如流,“敬觉音。”
马洪在他们十步以外的地方候着,偶尔侧过头看了他们一眼,见小陛下托腮支肘,深色懵懂地与挺拔端坐的高僧对坐饮茶,转开眼时便将心中一些惊疑迷乱的心思深深压了下去。
“敬施主。”
觉音又为萧倾斟了半杯茶。
“萧倾。”
觉音笑了笑,“施主的名讳太重。”
“出家人也在乎这些吗?”
觉音笑道:“出家人不在乎,天音寺在乎。”
萧倾沉默了片刻,“你说的对。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觉得这个名字太过沉重。所以在它变得更重之前,我……”
“如何?”一个低沉的男音插了进来。
萧倾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不是觉音的声音。
身旁衣袂翩然,气息浮动。
萧倾偏过头一看,惊了一下。
“太傅!”傅明奕怎么会在这里?
得亏没说出来。
觉音点头道:“今日贵客临门,实是幸事。”
傅明奕淡淡道:“觉音方丈名誉海内,如在下这等俗人,便是求到门前,也难得见,实算不得什么贵客。”
觉音知道傅明奕这是在说那日他在大雄宝殿外被觉言师兄拦下来的事情。
他也不解释,只是笑笑,为傅明奕斟了一杯热茶。
傅明奕显然是识货的,他拿起茶杯时转了转,道:“没想到人间失传的琅瓷在方丈这里竟有完整的一套。”
觉音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贫僧不喜拘束,先师去后便有大半的时间在外游历,幸得一套琅瓷茶具,贫僧也觉甚是幸运。”
傅明奕笑了笑,“虽是名瓷,但却并不适合方丈的雾中仙。”
他在杯沿轻嗅,又轻抿一口在舌尖滚动,淡淡道:“清纯有余,而甘醇不足。”
萧倾看了他一眼,不免有些嫉妒。
她如同牛饮一般,喝了几杯也只觉得好喝而已,没想到傅明奕又是闻又是品,最后还不甚满意。
这样一来,她觉得自己像个文盲。
觉音哈哈一笑,“施主素来知雅事,善雅音,贫僧这点茶艺,叫贵客看笑话了。”
萧倾撇撇嘴,不以为然道:“我就觉得很好喝,没有他那么多讲究。你不必在意。”
傅明奕笑了笑,放下茶杯,道:“最好的不一定是适合的。觉音方丈浸染佛法多年,一言一行皆是玄机,实是在下班门弄斧了。”
萧倾见他二人你来我往,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到底也没听出什么来。
她双手举起茶杯对觉音道:“今日之事多谢觉音施以援手,我以茶代酒,敬觉音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