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蹉跎,八年前的劫祸也被逐渐淡忘,曾经混乱到连主君都得日夜不得歇的酆都,近些年也安逸下来。
长居城中,等待投胎的鬼魂在街巷间簌簌游荡,鬼差三三两两地沿着黄泉和忘川巡视,遇上迟迟不肯过奈何桥的鬼魂,便上前催促几句。
那鬼魂浑身湿透,期期艾艾地哭着,说自己在等什么人。
含糊不清的说法实在教人无从下手,没说几句,又低低抽泣,眼泪穿过虚渺无形的身躯,落入忘川,化作又一朵有花无叶的曼陀罗。
但轮回路上岂容耽搁,劝说无果,鬼差只得上前将其架起,强行带去喝孟婆汤。
那鬼魂还残留着生前的记忆,被拉扯时哭得凄厉,四下的魂魄则已喝下忘忧汤,被剥去了七情六欲,无动于衷地走过桥,任身后哭声凄厉,再无感触。
奈何桥近在眼前,那鬼魂近乎绝望,身后忽然伸出一只玉色的手,拍在鬼差肩头。
“轮回台每日都有成百上千的魂魄等待转世,即便立刻逼她喝下孟婆汤,也是要在轮回路上等几日的,既然如此,让她在这等一等,也不耽误诸位办事,若不放心,留个人看着就是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温淡到有些漠然,平和安定,不疾不徐,却也不怒自威。
鬼差本想反驳,回过头来望见来人,一身素净的白,以箬笠掩面,朦胧纱帘下,只透出半张清冷的轮廓。
身着这般寡淡的纱衣,周身威严却仿佛与生俱来,不可逼视。
能从鬼魂坐上鬼差的位置,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便是道不出眼前人究竟是哪家仙君,也晓得此人绝非等闲。
“这位仙君,轮回事关重大,我们每日都能在路边遇上不愿前去投胎的鬼魂,但无论生前过得如何悲惨,若是都因同情其遭遇,满足了他们的心愿,轮回路上只怕早就不成规矩了,酆都岂不是要乱了套?”一鬼差瞧着颇为年轻,风华正茂的年纪,尚不知圆滑世故为何,死后也敢于直言不讳。
“且魂魄过黄泉,已耗竭阳气,不过奈何桥,一炷香内便会消散,比起已经了结的一世,不如早些放下,安心入轮回去。”
鬼差看了眼哭得一抽一抽的女鬼,二八年华,却已是一具冰冷横尸,红润的面色早已惨白一片,双脚在涉过忘川河后,出现了消散之兆,正如这鬼差所言,她再不过奈何桥,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可我……可我还没等到……”
女鬼哭得极是伤心,眼泪噙在空洞的双眸里,蓬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稀能看出生前应是个美人,身上的衣裳虽褴褛,但细看,布料却是上好的暗纹云锦。
胸口被生生捅穿,留下个骇人的血窟窿,死得仓促,也没人给好好收拾一下,看这样子,还是个贵胄,不知遭遇了什么,但多半只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陵光隔着纱帘看到她胸口的血窟窿,倒是勾起了前世在育遗谷惨死时的记忆,她那会儿看着熟悉的尸体,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
她征战多年,这伤口不似寻常刀剑所致,更像是军中兵刃。
“我就等他一会儿,他说过击退叛军,马上就来接我的!……”女鬼凄厉地哭叫着,试图挣脱鬼差的束缚。
可未过奈何桥的魂魄属实虚弱,还没用几分力,竟扯下了半截胳膊,倒是将鬼差惊得怔住了。
“且等等。”陵光抬手托了她一把,将她的胳膊重新凝回了魂魄中,“你如今很虚弱,莫要激动,告诉我,你在等谁?”
那女鬼凄惨地抬起头,透过纱帘缝隙,望见一张恍若神祗的脸,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抓紧了她的衣袖。
“他说……他说他去去就回,让我从后门离开,他说我这一次,可以选择为他而活……我不想走,我怕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我等了好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开眼,就到了这,我找不到他了,我要在这等他……”
女鬼双目通红,哀求着她。
“仙君我求求你,我这辈子太过可悲,我生前无愧任何人,唯有他,我亏欠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我要在这等他,下辈子,我想为他而活,我要在这等他……”
她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恍恍惚惚,肝肠寸断,令听者心生不忍。
鬼差倒是对这般苦苦纠缠的事司空见惯,再度上前催促。
不仅是因为不能为一魂坏了轮回的规矩,还因这女鬼再不饮孟婆汤,魂魄就撑不住了。
桥头鬼魂熙熙攘攘,却异常安静,从火红的曼陀罗花丛中飘出的思忆逆流而上,月溅星河般璀璨,徐徐飞往望乡台。
忘却一切,只剩冷漠,踏上这条路的人,极少有结伴而行的。
孤孤单单,赴往来生。
“且等等。”陵光从中打住。
被再度拦住的鬼差们有些恼怒:“这位仙君,你……”
话音未落,却见她抬起手,指尖凝光,徐徐注入那女鬼体内。
丰沛的灵流淌过四肢百骸,瞬息间便恢复了几欲消散的双腿。
女鬼震惊地动了动苍白皴裂的唇,暗叹其神通,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身躯竟与她身前感受无异,仿佛重活一世,如此真切。
看到自己胸口的大片血迹,才确信自己仍是一缕幽魂。
“这术法可维系两个时辰,让她在这等上小半日吧,若等不到,再迈过奈何桥不迟。”陵光笑了笑,淡然道,“生死无常,人心有情,如此年轻便来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