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昨儿晚上下了场瑞雪,把咱们太后娘娘的宫里都烘热闹起来。”老王妃莫贞着一袭亮紫色缎褂走进来,脸上带着笑,因为没有肉,看起来两个颧骨被支得高高的,唇红薄似一线天。
“可不是?江南边来了个小绣娘,一胎连生三个崽,小家伙们可灵性,逗得哀家一上午笑就没停下。你来得正好,快看看这张贵妃图,啧,把我这老皇宫里头的绣姑们一个个都比下去喽。”老太后笑着打招呼,命宫女把贵妃图递给莫贞看。
江南边……
莫贞才要接绣图,颧骨一耸一耸,只觉嗅到甚么不舒服的味道。眼梢把周遭一打量,忽而看到侧边上站着的秀荷。穿一抹浅绿绲花边褂子,下着藕荷色凤尾裙儿,打着淡胭脂,容色嫣粉动人;怀里抱着个小奶娃,正吐着小舌头咿呀呀,粉扑扑的讨可爱。
个小贱骨头,那天在胡同里杵得像只女鬼,害得她一连气做了几宿噩梦,今天竟然还跑进宫里来了。这宫里头也是她这种出身配来的地方嚒?
莫贞顿时就不想接绣图了,讪讪然地:“还凑合,这是她绣的?”
太后有些不爱听莫贞的口气,这醇济王府真是越走越下坡路了,话里话外的透着股酸。按捺住不悦,剔着茶盖道:“可不是,去年初夏太妃那张百鸟贺寿图也是人家姑娘绣的,当时我可听你没少夸。”
这些年醇济王府被铎乾那小王八蛋打压得不行,眼看大儿子成礼内务府总管的位置都要坐不稳当,这当口可不能再得罪太后娘娘不高兴。
莫贞阴扈地剜了秀荷母女俩一眼,赶紧自己掌嘴巴,陪着笑脸道:“吓,都怪我刚才没仔细瞧,这几天被家里老头子气得呀,老眼都昏花了,再拿来我瞅瞅。”
都说凑合了,还瞅什么瞅?宫女正要递,老太后眼神暗暗一冷凝,那副绣图便没有递出去。
扫兴了。
秀荷见状,连忙大方解释道:“太后您不晓得,好绣品除了用眼观,还得用手摸。越是给尊贵之人绣,下的功夫便越长,针线越讲究,品质自然越上乘。那副百鸟贺寿图,民女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您是万寿无疆的老佛爷,给您的这张图可是化了整整九倍的功夫呐。您用手摸摸,手感可大不一样。”
自从去岁德妃滑胎,老太后和太妃的关系就生了隔阂。听秀荷如此一言,面子上被圆了回来,老太后又复了和乐笑颜:“还是你这丫头嘴儿甜,回头哀家重重赏你。”
“民妇不敢要赏赐,太后娘娘高兴就是最大的赏赐,小丫头说是不是呐?”秀荷只是兜着甜宝笑,眼睛并不去看莫贞。
“喀~”推车里花卷和豆豆蹬着小胖腿儿,肉嘟嘟的,看见娘亲笑,自己也开心地咧嘴儿。
克人的扫把星,阴魂不散。莫贞一口气堵在心窝里,顿时出不来。这小贱骨头来京城,看来是有备而来,她学她的戏子娘,学她的婢子姥姥,记仇呢,心里什么事儿都晓得。
老王八蛋把母女两个藏起来,那贱婢子娘早先的时候听说还想跑,被老王八蛋发现了抓回来,关在屋子里弄了几天出不得门,后来就怕了不跑了,安了心在破院里养闺女。那老王八蛋有心讨她欢心,给她的闺女各种好,练字、画画、学女红……倒像个正经小姐一样养着。
嬷嬷在墙头外拔草,偶然前发现母女两个人影在墙里晃,暗暗叫自己过去看。好嚒,都六七岁了,一藏藏了六七年。叫人把丫头拉走,上去抓起那婢子的脸就往地上碾,拖去前院问老王八蛋。老王八蛋倒怂了,见她已经破了相,干脆“呱呱”煽了她两巴掌,骂她贱人先勾引他。那婢子倒是硬骨气,一个不留神撞墙上死了。死还不肯死干净,血流了一地,把王府的风水都糟蹋了。
丫头本可以留下,到底王府里没格格,留着将来巴结人、配门亲事也有用。她倒好,不知道感恩,哭着要赔她的娘。赔,人都死了怎么赔?生得可清灵,一双水潋潋地眼睛里有恨又有惧,记仇啊。记仇还怎么能留下?
卖了。给她攀高枝儿她不攀,那就让她贱到骨头里。王府的门都不让进,看她还怎么要她的娘。
“咕、咕~”婴儿的咿呀稚语飘进耳孔,才丁点大就已经这样俊了,眉目间依稀都是那戏子的影子,看得莫贞满满嫌恶——她倒是命大,找了个糙汉,躲在江南边生了一个,如今那一个又沿了一窝。
“改不了的下-贱-胚子。”莫贞掠过秀荷身旁时,把甜宝鄙夷地克了一眼,声音小如蚊蝇。
那涂着红胭脂的颧骨一耸一耸,看起来就像个老妖怪。
“么、么……”甜宝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忽而小嘴一瘪,把脸蛋往娘亲的怀里拱。
姐弟三个比自己小时候聪明,如今才五个多月,就已经能无意识地发出“么么、哒哒”的音。都是敏感的孩子,大约晓得受到了辱谩,小手儿扣着盘扣,委屈讨奶喝呢。
秀荷听见了,暗暗咬了咬下嘴,兀自忍捺下来:“哦哦,不哭不哭,乖崽崽是饿了。”
莫贞这才痛快些许,坐到老庄王妃身旁:“恭喜呀,外孙子外孙女都齐全了,还是您母女俩个肚量大。”
京城巴掌大地块,出个门抬头就是王亲贵族,最看重的是什么?是脸面。那在外头放养了十多年的野闺女,说认就认了,传出去丢的不仅仅是端王府的面子,要丢就三家一起丢。
老庄王妃皮笑肉不笑:“成不成还不定呢,你们家老头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