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应该看见了,揩着帕子一晃一晃走过来,把花奶奶袖子一扯:“奶奶,我人就在这里,你跑过去干嘛呀。”
那红唇白脸跟个棺材铺纸人似的,吓得花奶奶手一抖,连连拍孙女手背:“哎唷,臭丫头,怎么妆成这副鬼模样?一上午从你面前来回十几趟,干看着奶奶也不打招呼。”
晚春有点不耐烦,还有点尴尬:“人家南洋那边都涂这么白,不涂还嫌你土气。这不是才回来,累得嘛,歇几天就去看你了,你老人家急什么呀?”
一手勾住花奶奶瘦弱的手腕,擦过秀荷身边时,不自觉看了眼秀荷娇挺挺的大肚子,又想起庚武英俊挺拔的身影……才去一年未满,肚子就弄成这样大了。心里莫名泛酸,便扯开嘴角笑一笑:“你在这儿买酒啊?他呢,怎么把你一个人撇在家里?关叔那间酒铺子可是倒啦,我昨儿个路过,看见门上锁了。”
秀荷抚着少腹笑笑:“哦,他好几天前去京城了,过阵子才回来。这间就是我家新开的铺子。”
两个丫头打小亲如姐妹,怎么长着长着,最后嫁了男人,倒成冤家了。花奶奶叱孙女:“你这丫头什么口气,人家现在可是正经少奶奶,镇上有酒庄,城里还有大宅子、大铺子。她比你懂事,不像你,一定给人家做姨太太。”
花奶奶喋喋不休。梅家绣庄的绣女基本都不愁嫁,她早先给晚春相了个小户人家,那人家里就一个独生子,也没有纳妾的家风,嫁过去就是做正房。晚春一定不肯,嫌那户人家不够气派。可好,现在那家人去州上开了间酒楼,一年时间就发了,娶了个大户人家的正经小姐,不晓得多少风光。
晚春想起大少爷阴压压的冰冷模样,心中有些惆怅。都是被庚武拖的。错了,如果那时候秀荷不逃婚,庚武一定就还是自己的。晚春讪讪地秀荷笑了笑:“那你男人真能干。”
秀荷也不让她,一样应道:“梅大少爷也很不错呀,如今腿也好了。”
“咯咯咯咯——”正说着,路边卖鸡的阿姆不注意,一只雄伟的公鸡忽然从笼子里飞出来。饿极了,看见晚春胸前一只扭弯的黄金挂坠,以为是条大虫子,怒冲冲就往她胸前啄。
“啊,救命——”晚春吓得猛一声尖叫,想也不想便窜到秀荷身后藏起来,想要拉她给自己挡。
“少奶奶!”秀荷身子笨重,哪里躲闪得及?听阿檀高呼一声,抬眼便看到那公鸡往肚子上凶猛窜来。
“晚春你这个小毒妇——”连忙惊惶地捂住肚子,想要移动,却哪里移得了半步?晚春在身后紧紧扳住她的肩膀,不知是吓得瑟瑟发抖,还是故意。但秀荷猜她一定就是故意,这个女人去了一年还是本性不改。
四周的路人纷纷讶然止步,竟忘了如何上前帮忙。正自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细白寒光急掠而过,听那雄鸡“咯——”一声惨鸣,险险地擦过秀荷衣摆,顷刻便七窍流血瘫死在地。
“你还好吗?”梅孝奕撩开浅青长袍从马车上跃下,一娓竹扇把秀荷的腰肢小心托稳。
他的身量其实清逸修长,只是从前总坐着,每每只是隔着老远旁观她。此刻这样近距离拖着她的腰,看她娇娇小小不过只及他肩头,心间莫名便泛起柔情。那柔情从未有过,今生头一回。是男人护着女人的柔情。
秀荷惊魂未定,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幸得大少爷来得及时,人没事。阿檀,我们走吧。”
抬头凝了梅孝奕一眼,这才恍然二人四目近在咫尺。见他眸光温柔潋滟,似有许多言语藏在其中,便不察痕迹地出离他的罩护,搭腕揖了一揖,叫阿檀走。
“诶。”阿檀冲晚春恶狠狠地龇牙,走上来扶住少奶奶。
主仆二人擦过梅孝奕身畔,那街心晓风轻拂,将他的衣袂卷过她褂尾的海棠花儿,将她的淡香拂过他清削的下颌——她不理他。
但他心思深邃,知她看懂了他的目光,清冷的薄唇便微微勾起一抹笑弧,想起那句话——“待他日归来,希望你能够如他们一样,也仰视我一回。”
“少奶奶,我这只鸡生得油光发亮,本能卖个好价钱,因为你而死了,您可得照价赔偿我。”卖鸡的阿姆问秀荷讨要银子。
秀荷正要掏口袋给,一只墨色荷包已经递至笼子边——
“肇事的是我姨太太,这价钱本该由我来赔。”梅孝奕答得彬彬有礼,凝着秀荷的眼睛,又掠去旁处:“我是问你这一年过得好么?”
他的声音只容二人听见,脸上线条虽清瘦却雅俊,眼睛在看别处,其实却在等她回答。
秀荷想起梅孝廷,兄弟倆面相生得可真是像,脾性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执拗不泯把人逼得不能活,一个却冷冷清清总将距离留得恰到好处。
秀荷说:“还好……对了,我们家新近买回来那些地,在你们的下游,昨儿个庄户过来告状,说你们家的佃户把山上下来的水堵住了,不让往下-流。眼看端午快到,稻苗缺不得水,还望大少爷得空给佃户们说说,既是山顶下来的泉水,那便是公用的,这样堵着不给下游用,实在是。”
回来这几天,已知梅家的好地几乎全被庚武买去,剩下的都是些半山腰上的阴僻水田。梅孝奕竟然说好,默了一默又问秀荷:“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嚒?”
秀荷说没了,又道了一声谢,一娓栀子碎花裙儿摇曳,揩着布帘上了马车。
“阿奕,你也不叫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