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过得这般艰难。何况,一个女儿还是嫁到国公府做嫡孙媳的。

李纨并不遮掩,不过她也不是擅长说这些的人,脸上已是微惭:“我在府里不过是活死人罢了,若不是有兰儿,我早去了。如今也帮不上家里多少,我哥哥自小疼我,我瞧着家里侄女侄子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听说铭哥儿如今有许多营生需要打理,想是也需要人手的,若是不嫌弃,我哥哥手下倒有一些知根知底的掌柜伙计,乃是当年跟着我爹的老人了,办事个个是爽利的,京都里边也儿若是愿意,看看可否有个地儿安置了?我哥哥一辈子也就酿酿酒,读书上也便这般了。这些家人倒是白白耗费了,甚是可惜。”

林铭玉再没料到李纨会求他这样的事,因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大表嫂说的话我倒有些不懂了。不说旁的,只说如今大表嫂是荣国府二房嫡孙媳,往后自是当家奶奶,荣国府没得庄子铺子安置几个人?大表嫂自己的产业怕也安置得了吧。”

李纨脸上露出苦色:“我在府里的地位,你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看到听到了一些。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二房大奶奶,又何曾有人放在眼里。当日我家教女,便是以纺渍为要,相夫教子,并未多授诗书经要。平日里账掌事,多时吩咐下边的人去做。我在府里,又何来这等机会,不过做个木头人罢了。再说我家的嫁妆,早先已让你珠大哥偷偷花了。这也是一起往事,哪日我再说给你听。如今却是艰难,我也不欲求太太,更不愿她知晓这些,少不得让我家把人发卖了事。只是这些人同我们情分不同,万万不能卖的,我宁愿送他们给人干活,只求一口饭吃。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识得一二个人,再不知道外人如何品行,唯你们姐弟,都是通透之人,亦与旁人不同,因有所托。”

林铭玉并未接话。李纨又道:“我知这话令人为难,你要多想也是应有的。明儿我兄长亲来见你,望你瞧在亲戚一场的情分上,见他一见罢。”

这话倒好说,林铭玉便应了:“好,明日只管使他来见我,有何话我再与他说。”

李纨虽然有些失落,却也因早有准备,心里到底是放心了不少,便道:“这般说定了,我明儿比唤他来。今日之恩,我李纨必记在心底,只等他日再报答。”

林铭玉不多言。一时贾府众姐妹们已经出来了,铭黛二人便目送她们登车离去。

客人皆走了,周照青、宋文宁自在林府客房住了。歇了一会,有更衣梳洗一番,林铭玉便请二人入院内相见。

因有前话,席间几人并未多吃,乃重新置办一桌席面,温了好酒,秉烛夜谈。

宋文宁这回出海,恰遇上涂凌光带领先锋军前往凉瀛援助,商队便夹在海师队中一路而行。宋文宁说了好一通沿途见闻,又说在凉瀛如何大大发了一番财运:“……凉瀛那小岛,没一刻是安生的。那些大名的军队,今日在这里扫荡,明日又在那处扫荡。今朝是足利家族,明日又是佐藤家族,不论是谁来了,涂将军都叫人喊话,叫卖刀兵物资。咱们的水师装扮成为海盗,只管把旧兵器旧衣甲破烂长矛弓箭的作价卖出去,偏人人都哄抢,只把价格往高里抬。我再没见过这般愿意做冤大头的买主。我那一队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原以为卖不出的,却也被那大名的家臣高价买了去。先总听人说凉瀛人彪悍贪婪,如今一瞧,贪婪是尽有的,人却着实叫人看不上眼。凉瀛自里头就烂了,只瞧它境内百姓惨状,吃不饱,穿不暖,上头还这般奢侈耗费,损人肥己,离亡也不远了。那些百姓过得极为痛苦,难怪古人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林铭玉冷笑:“这等贪得无厌之徒,也不值得人同情。你不知他为这般混乱之时,如何抢掠过往商客,如何厚颜无耻占旁人资产为己有,如何颠倒黑白抹乱是非,如何残暴歹毒泯灭人性欺凌弱小……这些后果是他们自找来的。想要灭亡,且等着呢。”说着又把些前世那些战争之事说出来,说得周照青、宋文宁也是怒然拍案。

“这等畜生,恨不能赶尽杀绝才好!”周照青身负血海深仇,最是不能忍这般qín_shòu作为,乃拍案怒喝。

宋文宁亦是怒容满面,道:“早知如此,我便把茶叶都换成马草,粮食换成霉米,毒死一个算一个。”

林铭玉同样愤怒,不过他的愤怒不是一日两日,再说已经有人在教训他们了,反是宽慰两人道:“放心,如今有涂大哥呢。你们瞧好戏吧,猫捉耗子,纵然能一口咬死,也要在爪子下玩弄多时呢。照青,你瞧着如今他乱,只恨不得他灭亡了,却不知唯有乱,才是更稳妥的扼杀成长。文宁,何必遗憾,咱们就是要养着这个,压着那个,只要有人不平了,凉瀛就太平不了,凉瀛人的好日子也过不得了。”

凉瀛为大洪属国,却早有不臣之心,这事简直是天下皆知。而凉瀛佐藤亲王入朝进贡之事,两人方知的,早知他们这般无耻,又听了这许多孰不可忍的事迹,心里暗暗磨牙。一琢磨林铭玉说的话,果然是在理。

只周照青道:“话虽如此,便以我的脾气,必得手刃仇人方得痛快。”林铭玉知道他有仇未报,闻言宽慰道:“有仇必报,以怨报怨。我们一日日壮大了,便无人可欺了,到时,凭他什么仇,想报便报了。切莫着急。”

周照青如何不懂,默默点了头,算是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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