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的脸苍白了;他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火焰。他跑到他卧室的一间盥洗室里,不到一分钟,就撕下他的领结、上装、背心,穿上一件短褂和戴上一顶水手帽,水手帽底下露出他那又长又黑的头发。他就这样回来,把双手叉在胸前,带着仇深似海的表情气势汹汹地向将军走过去。将军最初不懂他为什么忽然不见,但当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全身发起抖来,他的腿软了下去,他步步后退,直到找到一张桌子支撑住身体才停住。
“费尔南!”基督山对他喊道,“在我的一百个名字中间,我只要说出一个来就能吓死你;而这个名字,你也猜到了,不是吗?要不就是你也记起来了?因为,饱经忧患、受尽折磨的我,今天让你看到的是一张由于复仇的喜悦而变得年轻的脸,这张脸,你应该是经常在梦中见到的,自从你娶了……娶了梅尔塞苔丝,我的未婚妻!”
将军张开双手,头向后仰着,目光凝滞,默不作声地盯着这个可怕的显身;然后,他往后退靠在墙上,紧紧地贴着墙壁溜到门口,一面往后退出门口,一面发出一阵悲凉、哀伤、凄厉的叫喊:“爱德蒙·唐泰斯!”然后,带着丝毫不像人声的悲叫,他踉踉跄跄地奔向门廊,踉跄般越过庭院,跌入他贴身男仆的怀抱里,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回家!回家!”
新鲜的空气和在仆人面前显露自己软弱的那种羞耻感恢复了他的一部分知觉;但那段路程太短了,当他快要到家的时候,他的全部痛苦又重新回来了。
他在离家一小段路的地方下车。家宅大门洞开,一辆出租马车受宠若惊地被叫到这座华美的府宅,停在庭院中央。伯爵恐怖地望着这辆马车,但不敢近前询问,于是便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两个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急忙躲到一个小间里来避开他们。
来者是梅尔塞苔丝,正扶着她儿子的臂膀离开这座院子。
他们经过那个人的身边,将军躲在门帘后面,几乎感觉到梅尔塞苔丝的衣服擦过他的身体,和他儿子讲话时的那股热气。
“勇敢一点,母亲!来,这已不是我们的家了!”
话声停止,脚步远去。
将军直挺起身子,紧紧地抓住门帘;从一个同时被他的妻子和儿子所抛弃的父亲的胸膛里,发出了人世间最可怕的啜泣。
不一会儿,他听见出租马车的铁门砰地关上了,随后是车夫的叱喝声和震得窗玻璃格格作响的沉重的车轮滚动声;这时,他奔进卧室,想再看一眼他在这世上所曾爱过的那两个人;可是马车向外驶去,梅尔塞苔丝和阿尔贝都没有在车窗前露一下脸,都没有向这幢孤零零的宅邸,向这个被抛弃的丈夫和父亲望上最后的一眼,那表示告别和留恋——也就是宽恕——的最后的一眼。
车轮隆隆驶过门口石板路,这时,从屋子里传来一声枪响,从卧室一扇被震破的玻璃窗口,冒出一缕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