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小砧在叶飘叶和那个无名冤死的工匠坟前烧过纸钱,和杜桓披星戴月逶迤下了鹧鸪崖。
月不如昨夜圆了。伤口也还疼,蔺小砧看着身边的杜桓,却是满心欢喜,昨夜之险境已如很久以前的事了,今夜千里江湖,总算自己和杜桓都平安,平安就好。
蔺小砧这两年心境性情变化之大,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个说杀就杀的蔺小砧呢?那个喜欢活在血与剑影中的蔺小砧呢?
此去江湖,一路上,蔺小砧只作村姑打扮,斗笠压得很低。满脸刻意的风尘。杜桓穿着一件土布交领窄袖衫,后来干脆把领上的白绫护领也取了,便如大户人家的奴仆一般打扮。
上次蔺小砧和杜桓的江湖路,乃是野人谷中生死之间的游走,惊悚险阻之余,难得安逸闲暇。
这次却是悠游山水,蜀山的古寺连着古寺,楼台之外楼台,市集连着市集,青山后面还是青山。风光倒是其次,二人首要之事便是吃。
蔺小砧说,以前我是喋血江湖。
杜桓接道,现在是吃遍蜀山。
果然好吃,杜桓没有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就说最普通的豆腐,一路吃将过去,风味也大有不同。龙家集的菱角豆腐滑嫩清香,翠满山的麻辣豆腐直教人欲罢不能,李家坪子的豆腐烧鱼鱼香纠缠着豆腐香味,如同两大高手厮杀,难分难解,九曲楼的油炸豆腐做法最是简单,那豆腐竟有牛肉的韧性。这话是蔺小砧说的,小二都笑了,说,客官吃豆腐竟吃出了牛肉的口感。
小二说完,掌柜的认出了蔺小砧。蔺小砧结账,掌柜的死活不收那几钱银子。被认出来就不方便了。二人到了下一个集子,又吃到了雪花豆腐,但蔺小砧说,最好吃的还是太清宫那道士做的豆腐,叫什么名呢?
杜桓想了半天说,怀胎豆腐。
蔺小砧摇头,什么怀胎豆腐,怀胎豆腐是在柳眉湾那员外家吃的,道士家的豆腐怎么会叫这名儿呢?
杜桓说,柳眉湾的风景倒是好,以后在那里买块地,我也做员外去。
蔺小砧就叫杜桓杜员外。
其实蔺小砧和杜桓最喜欢吃的是各色小吃,吃了一路,蔺小砧才后悔,应该把这些小吃记下来,以后写一本《蜀山小吃名录》之类的。
杜桓说,现在写也不迟。果然,二人每次吃到那乡间村野的美味,都笔录于一本小册子上,那小册子却是蔺小砧从唐公子那里带来的一本什么剑栈光阴的,现在那纸页背面已经挤满了蝇头小子,密密的美食名录。
蔺小砧又好笑了,说:“这册剑谱倒要让日后的武学家费解了。却不知道后面的油炸酱肉芹菜丸子是什么招式?”
杜桓原地滴溜溜转了一圈,说:就是这样的,这招就叫油炸丸子。
那请问鸳鸯蒸饺这一招又如何?
杜桓说,顾名思义,必是男女二人,比如我俩相互配合之招式了。
蔺小砧看着剑谱的一页,那剑式图下杜桓记下了前天吃过的乱刀醉鸭,忍不住笑,好一招乱刀醉鸭,倒和这一式剑法很贴切。只怕日后得到这剑谱的人,一边练剑一边流口水呢。
说这话的时候,二人在七重楼上吃饭,杜桓拿着一片薄脆子下楼去了,回来对蔺小砧说,我又数了一遍,这楼只有五重,为何叫七重楼呢?蔺小砧终于对杜桓说了,有两重在地下。
原来如此。杜桓满心欢喜,又长见识了。原来地下也可以建楼的。
蔺小砧看着楼外飞花,雨丝风片,叹道:“我以前在竹西寺什么美味没有吃过,为什么那时吃着就索然无味?”蔺小砧看着盘中的小面饼,“原来美味之味却不在盘中,而在盘外。”
“好深奥。”杜桓说。
蔺小砧一指窗外烟雨楼台,江流天外道:“今日之风景不同于往时,只因为今日之心境已非昨日。”
杜桓笑道:“这也不关风景的事。如果要我和叶飘叶一起吃这薄饼,我是难以下咽,如鱼刺在喉。所以说,东西好吃,还在对面之人,原来美味之味不在盘中,却在桌前秀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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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小砧自己拣些药,有的外敷,有的做成药丸内服,伤势好了许多,只是那左肩的伤必是要留下疤痕了。杜桓看着蔺小砧捏药丸,说,这倒好,现成的一个女大夫,以后我生病也不用再请大夫了。
蔺小砧伤势渐好。二人这日到了青衣江大拐弯处的河谷中,远远一座石头高城,破落地横亘在阴雨天里。
这便是青衣城了。青衣城建于何年何月,蜀山人也不甚了然,为何要在这里建这样一座大城,也让人想不明白,此处既非兵家之地,也不是繁华之乡。
只是从环绕城外的十道深深的壕堑和若干箭楼遗址,以及地下交错的已经坍塌的暗道来看,这里曾经是一座抵抗过强敌的孤城,修筑城墙的青石条上的箭痕和许多古怪兵器留下的印记,也在努力地向人们复原着昔日的箭雨和攻城的惨烈。
而城东三十里处的卫城——乌栖城——早已成了残垣废墟,不过二城呼应,也可以想见当日建城的人为了抵御强敌,用心良苦。
青衣城和蜀山在那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大变故后,遗留下来的建筑、地名、传说、古迹遗物一样,是蜀山人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这里发生过怎样的战争,而战争双方又为何同归于尽,只留下一个千里无人烟的蜀山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