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长河,石砾滩。
一片无法避开的空旷之地,陆启明抬头望向前方。
自不久前遇见了那月狐族女子艳零,又借韩秉坤的力量将她暂且惊退之后。陆启明便已预感到了这一刻。
神域中有数的年轻高手相互间牵扯很深,只要有了第一个作为开始,以陆启明此时状态,更多接踵而至的,他根本一个都避不开。
此刻,便是来了。
一道脚步声,却有两个人。黑衣剑客,青衣女侍。
陆启明终于停下来,看着他们。
男子眉目平淡而肃杀,自女侍怀中取过长剑越国,漠然与少年行了一个剑礼。
“无极剑宗江守,受命杀你。九代。”
气息均长不动丝毫,语气几无平仄,由身到心都寂绝如枯潭。原来是无情人与无情剑。陆启明叹了口气,微抬起手中竹杖。
寂静。
微带着颤抖的竹杖凌空划过一道痕迹,于是带来了世界消失一般的寂静。
那微小的轨迹在江守眼中褪去声音,褪去形色,褪去一切无关紧要之表象,霍然化为一道惊天剑光投映到他的心中。
黑衣剑客目光随竹杖而动,那对漆黑瞳仁中仿佛于顷刻间掀起了激剧的旋涡。
这是独属于剑道的至为神圣高远的语言,妙不可说,令江守一瞬间就着迷其中。他一生再无所爱,唯剑尔。
江守读懂九代是在说着他剑道中的缺憾之处,却并不认可。世上本没有人能仅凭一面就了解对手的剑道,所以江守反驳。
他突兀的后退了一步,与剑侍之间的无形气机联系骤然断裂,使得青衣女子一时无措地留站在原地。
但江守却毫不在意。他眼帘微垂,抬臂稳稳地划了一道中庸之圆,忽而停在四三分处。
在他停顿的同一瞬间,陆启明轻轻一杖、空指虚无处。
江守胸口一滞,眉头深锁。分明二人都未曾动用一丝真力,他却竟恍惚觉得手中之剑骤然重比千钧。
他终于缓缓舒出一口气,再度起剑越国,抬眼凝神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然而这一次,陆启明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一瞬间在心头突兀炸开的致命预感——
江守神色冰冷到了极致,千钧一发极力扭转身形,左肩同时飙起一片鲜血!
“公子!”青衣女剑侍惊呼失声,下意识抽出腰间软剑,以防御姿态环视四顾——
可是周围明明看不见任何!是谁?
江守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凝神屏息,静止在原地,然后猛然间反手就是一剑!
碎石沙土席卷成一条狰狞长龙,剧烈的剑气交锋与背后空荡无人处!
硝烟未毕,江守已同时转身,毫不犹豫再向长空刺出一剑!
气机再次跌宕对冲,竟生生撕扯出短暂一片真空,最终扭曲归于平复。
韩秉坤以无形之身突然出手,依旧被江守接连两剑挡开!
而无论是陆启明或是韩秉坤却都并无讶异。如果江守连这等本事都无,便也无需他们耗费心力列阵以待了。
灵气,剑气,韩秉坤无形的力量,江守冷厉的气机。漫天狂舞的规则光束在陆启明眼底疾速化演,他一瞬不移地看着,于刹那间分辨出那一线光亮,低叱道。
“风!”
——激烈暴戾的风,以点破万一瞬间的风,弧度平行而无限重复的风。
那一刻韩秉坤的心神前所未有地集中,牢牢抓住了那微妙至极的一点灵光,以疯狂的决心悍然出剑!
他的力量已十不余八,陆启明的身体更是再难支撑,此战必速决,而此剑必中!
江守瞳孔微缩。
然后他决然闭上了眼睛。
时间的流逝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无穷地拉长——
古剑越国依旧被江守握在手心,那是一柄剑,却早已化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而在这一刹,此剑更已成了他本人!
力量,生命,灵魂。江守彻底放开自己,毫不犹豫地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献给了剑。
无人形容得出江守那一瞬的应对。
与绝无可能之处,长剑越国的剑尖对上了它无形的对手,将一切席卷干净。
江守睁眼,毫发无伤。
那一刻,纵使是生死之敌也会感到瞬间的震颤。韩秉坤从来不知道,无情剑道竟也能创造如斯奇迹。
陆启明却已再次开口,平静如常。
“晚。”
生死顷刻突破自身剑道极限?那固然是可喜的幸事,然而永远隐藏于振奋之后那一瞬间的空当,却是最容易被人杀死的时机。
修行无情道的人,那也是人。
战争从未结束!
经久以来的相处早已令韩秉坤对陆启明的指点熟悉到了极致,在前一刻尚被由心震撼的同时,下一刻他已本能一般地听从少年的意志而出剑!
——静谧无声的晚,光明泯去的晚,一切生机尽皆蛰伏的晚。
无意识的剑招永远比有意识更快!
江守低吼一声拼命狂退,青衣剑侍提前上前,宛如支流无声并入海洋,主仆二人剑意顷刻相融!
横纵剑气相撞再分;陆启明已说出了第三个字。
“空。”
不可捉摸的空,虚无的空,无招胜有的空、和无中生有的空!
最初的无生剑,相识以来的指点积累,以及不久之前贯通浩瀚天地的剑道符文——霎时间记忆中的一切翻涌融汇,于一刹那在韩秉坤心中凝聚出了崭新而无比锐利的一道剑光,他就要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