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当师傅要他杀的,到底是现任的威潮君、昙花一现的黄潮君、还是最早的西潮君?
妖界中的时间轴与人间不一样、跟麦乡更有区别。阿当没法按照他在麦乡的时间,来推算师傅说的是哪位君主。黄老爷手下的将士跟他讲:“肯定是威潮君没错啦!因为他最坏。”
于是阿当随缘,取了威潮君的血,回去也算可以跟师傅复命了。
他到黄宅参见老爷和少爷,恭送他们回谷,然后就可以辞行,回麦乡去了。
威潮君的血揣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得要锤破血瓶。
他看见玉阶高处,立着黄醒,雪白薄帘飘拂如云雾,她在云雾间好像个仙子。清风吹过她的头发,将她的黑发吹向后头。他希望替她梳理头发的不是风,而是他的手指。
他走上玉阶的一半,停住。
黄老爷如今已是复位之君,黄醒也是潜潮谷储君殿下了,自有威严气派,不容侵犯,朝觐的臣子,功劳再大,也只能走上台阶的一半,然后停住,俯首问安。
黄醒悠悠道:“免礼。”
虽然说得似乎很轻,但还是越过远远的台阶,传到了阿当耳边。有灵力——或者说妖力——真是好啊!都不用扩音器,已经摆足了君主威仪。
阿当俯首谢恩。
“那么当将军,现在是打算回乡吗?”黄醒问。
阿当点头:“是,请君上成全。”
“当将军功劳甚大,”黄醒道,“还有什么心愿呢?或许本宫可以成全。”
阿当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回去。
黄醒催促他:“但说无妨。”
“——如果少爷能陪我回去,那最好了。”阿当喏喏道。
黄醒笑了。
一笑如雪白的云朵间,开出了芙蓉色的轻霞。
“如将军所愿。”她道。
黄潮君真是痛快,就答应自己的女儿陪阿当还乡。看来他是真的很欣赏阿当。
“你的师傅想必也是威福将军的受害者,要是他感兴趣,让他来潜潮谷,我给他留个位置。”黄潮君这样对阿当说。
听起来很诚恳。
他派了九百名士兵随行。这也很正常。君储殿下和将军殿下出行嘛!就该有这样的气势。为免惊扰世间凡人,这些士兵使了术法蹑迹行走,别人看见,最多觉得今天风沙有点儿大。就像在乡人看起来,黄家宅院那儿,最多是云雾有点浓。
向北走出几百里,黄醒向后看了看,望了阿当一眼。
阿当向她眨眨眼。
两人没有说话,还是安安静静的赶路,赶路时手是往下垂的,指缝间有很细的东西流下来,仿佛是磨过九百次的尘埃,散在空气中,落下去,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
他们在前面,士兵们在后面,走啊走,九百名士兵的最后一位都踏入细尘的范围了。黄醒拍了拍手。
凡人看来,就好像是风沙突然停了,空气变得干净。
九百名士兵,都如同钉桩子一般钉进地里,不能动了。
黄醒拉起阿当的手:“走!”
他们奔跑得这样快,比风还快。黄醒把君储的玉带丢了、华袍丢了、金冠也丢了,这些都太妨碍速度。她只留了一根玉笄,把笄首的朱带拉掉,单拿玉笄把头发挽了起来。
阿当侧首看她,雪衣冰笄,墨发星眸,倾国倾城、烈烈生风。
大地在他们脚下飞快的向后退去、又渐渐缓住。
“这里差不多了吧,”黄醒拉阿当缓住脚步,向后看看,“应该把爹他们都抛在后头了。”看了阿当一眼,脸一红:“你……收到了我的糖字?”
是,藏花糕最上面的糖,软皮子下头包的硬糖块,刻成了字。每天一个字,他用舌尖,暗暗描摹她的叮咛:
别露形迹,我会救你的部属……信我!
他信她,把她带到他的天地。前方就是麦乡。
“这里也有结界。”黄醒指给他看,“浅潮谷的秘术。”
是么?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原来是结界?阿当只知道他能从里面绕出来,像小兽能穿过树木,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
“我的父亲篡位时,把所有西潮君的部属都变成了植物。”黄醒告诉阿当,“事先做好了周全的布置,然后突然发难。那支诅咒之箭发出来时,西潮君都措手不及,他只能用最后的力量,把植物们移走,我父亲始终都不知道那座植物园到了哪里。幸亏……西潮君死了,我父亲就放心了一点。但很快,他又被威福将军赶了出去,再没余力来找植物园。”
阿当目瞪口呆:“那么我——”
“是的,我想你就是西潮君的后人。”黄醒低声道,“那些麦子,是忠诚的战士,用生命来焠炼你的刀法。那些苍白的小花儿,是用生命来守护少主的试毒者。”
“少主——”阿当颤抖的手指向自己。
“对啊,你一定是西潮君的孩子,潜潮谷本该是你的!”黄醒下定决心,“你把我关起来吧!然后给我父亲送个信,用我来威胁父亲给你们解除诅咒。我想父亲不得不听。”
“——说得好听!”苍老的声音,“所谓把你关起来,是要把你带进这片天地里?”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出现一张刀劈斧凿般老人的脸。
“师傅!”阿当叫道。
“我命令你什么来着?不许把外人带过来!你竟敢不听师傅的话!你你你——”师傅气得不轻。
“我带来了潜潮谷主的血。”阿当试图讨好师傅。
“不行的话,”黄醒补充,“我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