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以后,齐瑜照例去皇城的内阁衙门报了道。自儿子“病愈”,齐父自是放下了心中不少担子。只因皇帝病危,加之太子被废,如今朝局等于又得重新规置一番。齐瑜是少不得要到内阁帮父亲的忙,这日,处理好手中文书,齐瑜并没直接打道回府,而是去了一个地方,去了一个紧挨皇城午门西南角的羁押所,也就是专门囚禁本朝犯了罪的皇室宗亲之地,又叫“闲宅”。
帝京城里多雾霭,齐瑜到得闲宅的一处院落时,天上已经落起小雨。有小吏帮他撑了伞,齐瑜手里把握着一对文玩核桃,淡淡地问:“已废的东宫也是居于此处牢房么?”他指的是面前所站的这间,低矮的墙,灰色的铁网,旁边还有一个死气沉沉的“死囚洞”——据说是犯人死后尸体被拖出去的必经之地。
那小吏也大概猜出了此位年轻大人与废太子的恩怨纠葛,便逢迎地笑答:“是啊,能到此处的都是些‘宵小阿鼠’之流,何曾管他是皇子还是太子储君呢?——哟,齐大人,您慢点,小心地滑,别弄脏您的鞋。”说着,又要帮他擦靴。
齐大人朝他摆了摆手,只倒背着两袖上了台阶。废太子就关在最里的一间,齐瑜走进时,只见被废了的太子朱承启正于一床破草席上动也不动盘膝而坐。身上一袭灰旧的布袍草履,髻上只插了一支简陋的竹木簪子,面色青苍,但那倨傲阴鸷的态度却未减丝毫。
“怎么?现在神智大开,人也不傻了?脑子也不糊涂了?”大概是听出了来人脚步,废太子朱承启眼皮也不抬下扬唇笑问。
齐瑜没有说话,几名狱卒搬的搬椅子,递的递茶水,方才那名为齐瑜撑伞的小吏手指废太子骂道:“都是关进这里的人,还是这么猖狂!没看清楚么?这是内阁首相的三公子,真是死到领头还拿嚣!”
看来,虎落平阳被犬欺,关在牢门内的废太子朱承启连冷笑也懒得哼一哼,倒是齐瑜淡淡地垂睫吩咐了声“你们下去”,尔后,众人齐齐退下,齐瑜这才依旧手转着两枚文玩核桃,不疾不徐在身后交椅上坐下来:“你的罪已经判下来了。”齐瑜说,朱承启身子一动。
“什么罪?”
沉默半晌,朱承启到底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齐瑜微微弯了弯唇角:“废太子朱承启忤逆窃国,不忠不孝,柔奸成性,陷害忠良,按律当以流放南海孤岛。”话音方落,刚还纹丝不动的朱承启便以怀疑的目光眯向齐瑜。齐瑜再次勾唇一笑:“当然,这罪就连殿下也觉得了太轻了是不?所以——”说到这里,随着手指转动核桃的咕咕声,齐瑜徐徐站起身来,像是垂睫思考:“山东那边,下官已经以殿下的名义将一封密函遣人交到了指挥使金荣的手中,我想,不日过后,金荣肯定会联络你身边那个自以为信得过的内应安国公做出什么行动安排,到时候,当咱们的圣尊知道他这个儿子居然做出这等谋逆之举,殿下您想一想,圣尊究竟会作何感想呢?嗯——?”说着,竟是目光清澈地看向正冷眼看他的朱承启。
朱承启笑了,他笑得有些凄厉,有些狼狈:“三郎啊三郎,我总算看清你这个人了。你说你——”
他“哎”地一声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眸光似有讥讽之意:“真是会咬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齐季林半生操劳,倒没白养你这个儿子eads;柔宠妹妹。”
齐瑜目色一变,单手揪住朱承启的衣领一把将他摁向身后的铁窗:“下官是不会叫的‘狗’,可是你这条狗又是什么?”
他双眸血红,方才的雍容尔雅一扫而空,朱承启的喉咙被他狠狠扼住,两人双眼瞪双眼,额上青筋浮现的朱承启气几乎扼得只剩下最后一口。
“就你干的那些腌臜事儿,下官让你遭受凌迟之剐都是便宜你了!朱承启,你觊觎我家夫人,并羞辱了她,这笔账,我齐瑜就是把命豁出去也要给你算一算。”
门外把守的狱卒听见牢内有动劲儿,先是一怔,不过也都并未放在心上。眼看着朱承启快被齐瑜扼得已要断气,他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恨恨地瞪着齐瑜说了这样一句:““姓……齐的,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是不是?”
牢内烛火幽幽,朱承启的五官扭曲着,也许,他到现在还未听明白齐瑜心底里的那股子恨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齐瑜终究是松开了对方的衣领,对于这种人,和他多说两句齐瑜都觉有损自己的口舌。终于,走出去时,雨已经越下越响了。齐瑜出了牢门,一名小吏赶紧巴结似地过来撑伞,“齐大人,这……公事儿办完了么?”
齐瑜斜目面无表情乜了他一眼,再转过脸时,只见雨中的牢房渐渐地被洗出了鲜明的忧。
八丈高的灰色砖墙,中间一道门左开,一道门右开,据说正中低矮夹道还没有四尺来高。齐瑜走出来时,也是半躬着腰的,因为这是为了延长犯人逃跑时间而故意做此设计的。
齐瑜嘴唇抿紧成一条线,他并没有笑,朱承启落了这样的下场,他没有丝毫快感,因为,这象征着一个人耻辱的同时,也是他齐瑜这辈子永远无法磨去的痛——明珠的痛。
“齐大人,齐大人——”是看守犯人的典狱长声音。
齐瑜背着两手,刚迈下台阶不远,一身蓝袍的中年典狱长立即气喘嘘嘘地跑过来说:“齐大人,不好了!罪犯服毒自尽了!罪犯服-毒-自-尽了!”
典狱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