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便是当年甘龙学成之后,不顾众人的反对,毅然孤身入秦,当时的秦国,秦出公初即位。而秦国自厉公起,已经颓然数十年,少有东方士子入秦,他以一番王道之论说小主夫人,而儒家王道论讲究以德服人、以德治天下,素来不通政事的小主夫人唯独对这德政深感兴趣,对于甘龙行仁政,息兵戈,力行井田,赦免罪犯的言论大为赞同,所以当即任命他为中大夫。遥想当年,老甘龙忽然发现,自己与这宋涛何其相似,就连入秦之后的轨迹也是如出一辙,他毫不怀疑宋涛日后会如自己般位列朝堂上列,只不过时光荏苒,晃眼间已过了这么多年。
第二件事便是那年的出公之变,左庶长嬴改带领着兵士将雍城宫团团围住,而甘龙则在宫中振臂一呼,所有文臣全部倒向嬴师隰,并且在他的带领下出城迎接从魏国归来的公子连嬴师隰,并且拥戴公子连即位为秦公。只不过当时自己曾建议只将小主夫人和出子幽禁于冷宫中,或者如当年嬴悼子放逐嬴师隰般,将这对可怜的母子俩放逐到偏远的陇西河谷。然而嬴改却坚持要将二人溺死在渭水中,为的便是要让新即位的公子连嬴渠梁永绝后患,他深思之后,虽然不忍,但是最终依旧赞同了嬴改的意见。甘龙现在想来,当时自己为何会下此狠心,间接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小主夫人陷入死地。原因无他,因为秦国已经换了天,他甘龙不再是小主夫人的臣而是秦献公的臣,自然只能忠于现今的君主,所以决不能让任何有可能威胁献公的情形死灰复燃。
第三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同样涉及国君更替,昔年秦献公薨,留下数子,其中便是以嬴渠梁与嬴虔二人最为出色,二子皆是长期随献公在军旅中征战,颇有威望,虽然一嫡一庶,但都被嬴师隰视为国家干城,同样器重。嬴渠梁是正妻嫡出,加之气度沉稳,文武兼备,所以自然的认为他是国君继承人。但嬴虔早已隐隐然是秦军统帅,嬴师隰死后,军政大权便落入嬴虔手中,若是当时嬴虔如嬴悼子般倚仗兵权,发动政变,这秦公之位所属何人,还犹未可知。而当时的老甘龙旗帜鲜明的支持嬴渠梁即位,毫不在乎嬴虔兵变的可能性,当然最后的结果也正如预料中的一般,嬴渠梁顺利即位为秦公,嬴虔则为左庶长。
“成儿,这三件事里,你发现了什么?”老甘龙絮絮叨叨的将过去的三件往事说完,再抿了一口酒,抬头望向对首的儿子。
“孩儿愚钝,只觉父亲经历坎坷…”甘成低着头,轻声道。
“坎坷?”闻言,甘龙哑然失笑,开口道,“我入雍城出仕秦国至今已有三十余年,端坐文臣之首也有二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如此经历如何称得上坎坷?”
甘成无言以对,老甘龙看他脸上的迷惘,微微摇头,叹道:“这些年,我一直不让你入朝出仕,为的就是让你置身事外,多看多想,许多时候只有以局外人的眼光看这些朝堂上的事情,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甘成连声答道。
“不,你不明白。”甘龙忽然睁开了眼,叹道,“今日孟坼登门所为何事,你应该知道吧?”
“不过为了前日朝会上的变法之争。”正如甘龙刚才所言,他虽然一直不让甘成入朝为官,但是朝堂上的事情却从未隐瞒过自己的儿子。所以甘成自然明白孟坼的来意。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老甘龙突兀的将这个问题交给自己的儿子。
“孩儿觉得,父亲如今身为上大夫,衔领朝堂文官之首,向来为秦公所敬重,父亲的一言一行都能影响秦公的决策。如今秦公支持变法,而孟西白等老世族则强烈反对变法,无论父亲站在哪一边都会失去对方的支持,既是如此,不若明哲保身,待到争论平抑,父亲在开口也不迟。”甘成并未多想,或者说他早已想过这个问题,直接将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
“你觉得这件事上我该默不作声,明哲保身?”老甘龙瞥了眼儿子,淡淡的问道。
“孩儿是如此认为的。”甘成点头道。
“那你觉得这变法之争,谁可获胜?”老甘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接着问道。
“孩儿以为,秦公即位已久,朝中事务早已捋顺,群臣业已归心,孟西白三氏等老世族虽然在朝堂上根深蒂固,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然而秦公若要一力推行变法,他们也决然无法反对。”
“你的意思,这变法之争,君上将会获胜?”老甘龙眯着眼轻声道。
“这…”甘成先生一愣,俄而答道,“确是如此,孩儿以为秦公…”
“既然如此…”老甘龙眼中掠过一道精芒,出言打断他的话,冷声道,“你觉得君上能够获胜,如何又要我在朝堂上默不作声、明哲保身?”
“这…孩儿…”甘成一时语塞。
“你是怕那孟西白三氏联合众老世族狗急跳墙,行出子之时左庶长嬴改之事?”甘龙望着自己儿子略显有些迟疑的脸,毫不犹豫的说出他心中所想。
甘成这次没有答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老甘龙蓦地睁开双眼,冷冷的望向甘成,好不掩饰心中的那一抹失望,重重的斥道:“愚者何知!”
甘成被父亲这通怒喝吓得一颤,有些惶恐的看了眼甘龙那张微带怒气的脸,双手有些局促的不知该放在何处,脸上浮起了一抹愧色。
老甘龙缓缓的把眼轻轻阖上,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