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水溶真真是每日陪他,浑然忘却了他事。因着贾琅已是朝廷命官,如今又无法在人前露面,故此特特寻了个仙法,把那贾府众人及朝廷各官员的记忆都抹去了些,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此人存在。

贾琅每日在园中嬉戏,拂花弄柳,更有一大群王府中丫鬟喜爱它憨态可掬,每每准备了许多精致的点心来哄它玩耍。这日亦在那里聚了莺莺燕燕一大群,个个皆小心翼翼拎着裙摆,往那青草地上自在躺着晒太阳的滚滚附近站了,把嫩竹叶抱来了一大堆。

贾琅懒洋洋躺着,心中不免叹道:“我竟也有这样享福的日子啊!”

众神仙都无奈,不由笑道: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人而非是只猫熊吗?】

【这两天却再也不提怎么变回去了,反而变做这样一副懒散的样子。若是真如此享受,不如下世再变做个猫熊......】

谁知贾琅躺虽躺,心里却着实记挂着。一来迎春再过不几日便要出嫁了,他总得亲自看着自己姐姐出门,方才能放心;二来,这朝中之事,也着实令人挂记着。这几日他不过推行些番薯耕种之法,竟已让一些迂腐顽固的老臣批为荒唐,直言□□上国赫赫扬扬几千年,何须学习那蛮荒之地?实在是堕了我朝威风!

什么威风?贾琅只觉得这话荒唐的可笑。这世间只要于民于社稷有利的,都是好事,哪里需要讲究这些个无一点用的威风?

就如原红楼中贾府,一面早已入不敷出,拿了林家的钱来垫补亏空;另一面,却时时刻刻不忘世家大族的款儿,非要弄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来。外头看着虽好,实际里头已经是腐败不堪了,轻轻一推便可轰然倒地,再不是那个无人敢动的庞然大物。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想着今世自己早就让母亲提前防备,将这府中款项牢牢握在手中,也无人敢拿出去放什么印子钱。贾赦虽好色,却也无什么显眼的不法之径。再加上此次元春未能封妃,也没有了那个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的大观园,府中也颇有些盈余,此次倒可免了这番祸患。

正思忖着,忽觉头顶上漫洒的阳光被谁遮掩了些,随即有一双手将它从那碧青的草地上抱了起来。睁眼看时,却看到了一抹银白色的蟒服衣角,便知是水溶来了。

水溶此刻勒着双龙抢珠银带抹额,愈发衬得面若冠玉唇如施朱,那唇上的颜色好看的令人挪不开眼去。此刻薄唇轻抿着,对着那群想要上来揉一揉贾琅的侍女们冷声道:“你们都无别事可以做了吗?”

一群莺莺燕燕登时做鸟兽散,忙装作忙的不得了你推我赶地走远了。

“朝中又出事了,”水溶在他头顶上低声道。

怀中的滚滚登时看向他,眼神中显然有些急切。

“圣上有意与昭宁公主指亲,”水溶抱着它慢慢道,“指了一个三品武官家的儿子,却被昭宁公主拒绝了。”

他虽说的云淡风轻,贾琅却从中觉出了些许不对。

拒绝?如何拒绝?皇上的金口玉言,又哪里是她一个公主拒绝的了的?

像是清楚了他心中所想,水溶又添了一句:“她当场长跪不起,拒接圣旨。”

贾琅心中登时悚然一惊,一时竟也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了。只用那简直像个球的熊掌紧紧攥住了水溶胸前的衣襟,眼神内写满恳求。

“放心,”抱着它的水溶亲昵地低下头来,在它头顶那柔软的绒毛处蹭了蹭,“只是在宫中思过罢了,不会真正将她怎样的。”

而在那城中,气势恢宏的公主府内,昭宁却独自静静坐在房中,一言也不发。

一直伺候她的婢女们皆急得不得了,有一个素习与她最为亲近、名唤含光的,隔着那薄而清透的纱窗低声劝道:“公主,倒是用些吃的吧!您今日午饭便未曾用过,若是这晚上也不吃点东西,只怕会伤了身子的......”

屋内静悄悄的,并无丝毫动静。

含光愈发提起了一颗心,想着自家主子向来是被圣上视作手中宝眼中珠的,何时受过这种罪?但是苦苦劝来,昭宁却又一句也不听,只得暗自咽泪心急如焚。

她也未令那些捧着食盒的小丫头们下去,只亲自去找那边正寻太医的思召,二人皆是公主府内管事的婢女,身份素来比其他人要高上一些的,对昭宁的心思,亦能了解一二。思召思忖后方道:“公主素来与林姑娘交好,皇上只下圣旨命公主在府思过,却并未说不允旁人来看她。若是公主因着这事气坏了身子,岂不是罪过!不若把林姑娘请过来,略略宽慰公主一番也好。”

含光闻言亦点头,二人便如此拿定了主意,第二日便忙令人过林府去请林小姐过来。

黛玉与昭宁自有一番惺惺相惜之意,她们二人,一者有咏絮之才,一者有治世之能,都是世间男儿容不下的。此刻闻听此言,便忙回过了林如海,坐了车往公主府过来。

那昭宁闻听是黛玉,这才开门放了她进来。二人相见,黛玉见对方面色苍白脂粉不施,黄黄的脸,连头发也未梳,只在脸畔散落下来,全然不是素日见时那样令人移不开眼去的容光,一时不由得心生难过。

她挨着对方坐了,轻声道:“公主,您这是何苦......”

“何苦?”

昭宁慢慢地重复了遍这两个字,她的眸子仍是清澈的,可却写满了无穷无尽的、难以言喻的悲恸。

“是啊,这世间若有别的选择,谁又愿意自讨苦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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